2007 年第 3 期 ( 第 22 卷) 清华大学学报 ( 哲学社会科学版) No . 3 2007 (Vol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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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
清代诉讼费用研究
邓建鹏

　　摘 　要 : 清代虽不存在法定诉讼收费制度 ,但诉讼收费现象在当时普遍存在 。讼费的产生与存在同当时财

政制度有密切联系 : 国家向衙役 、
书差等人支付的薪水无法维持其生计 ,于是他们利用制度空缺 ,巧立名目向当
事人非法收取费用 。此类行为尽管被当时法律表面上所禁止 ,但为维持司法体制的正常运转 ,清王朝不得不容
忍这种非法行为的长期存在 。其结果是当事人为此付出高昂诉讼成本甚至倾家荡产 。过高的讼费又强化了官
方贱讼的态度 ———诸多官员以诉讼易导致当事人破产为由劝说民众息讼 ,而很少考虑革新官方诉讼理念与司法
制度 ,以适应诉讼参与者的需要 。
关键词 : 清代 ; 　诉讼费用 ; 　诉讼

一词准理 ,差役到家 , 有馔赠之资 ; 探信

一 入城 ,则有舟车之费 。及示审有期 , 而讼师
在清代 , 国家 法律 未明 确规 定当 事人参 与
诉讼必须缴纳费用 。虽然不存在法定诉讼收费
制度 ,但在司法实践中 , 当事人却为诉讼而付出
高昂费用 。在笔者有限阅读范围内 , 尚未看到
有关清代诉讼费用研究的专论 , 因此试对之作
一研究 。关于讼费种类 , 曾于江西乐平县任县
令的清代武穆 　有过如下详细说明 “
: 大凡告状
之人 ,未必全能自写呈词 , 或托亲友延访讼师 ,
讼师平空效劳否 ? 必假代书盖印戳记 , 代书平
空徒当差否 ? 承科挂号 , 未必 无费 。已递词 而
守候批示 ,岂能无费 ? 差役执票到家 , 何能无饮
馔馈赠之费 ? 请公亲 , 延词证 , 又何能无往返供
给之费 ?”①一旦讼端既启 ,则当事人需支出诸如
招待差役 、
往返县衙 、
延请讼师与代书 、
找寻证
人证据等费用 。在汪辉祖的论述中 , 当事人讼
费支出也涉及多个方面 :
词证 , 以及关切之亲朋 , 相率而前 , 无不取
给于具呈之人 ; 或审期更换 , 则费将重出 ,
其他 差房 陋规 , 名目 不一 。谚云 :“在 山靠
山 ,在水靠水 。
”有官法之所不能禁者 , 索诈
之赃 ,又无论已 。②
当事人的诉讼支出来自于差役到其家后的需
索、 当事人往返县衙的路费 、 聘请讼师及亲朋探望
等的花费 ,另外还有衙门六房书吏名目不一的陋
规 ,等等 。因此 ,总体而言清代诉讼费用大致由以
下几部分构成 : 一是衙门“办事人员”( 衙役 、
书吏
等) 向当事人收取的费用 ; 二是当事人向讼师 、 代
书等人支付的获取诉讼技巧与信息 、 代写诉状 、
购
买状纸等的费用 ; 三是当事人往返县衙的差旅费 、
投宿特定的旅店 ( 当时通常称为“歇家”) 的费用
等 ; 四是其他费用 , 如机会成本 ( 如当事人因参与
诉讼荒废农业生产等 ) 、 非法的秘密开支 ( 如向承
办案件的官员寻租等 ) 。本文探讨的范围不是全

3 　本研究系中央民族大学青年教师科研基金项目 。
①　武穆 　《劝息讼说》
: ,盛康辑 《皇朝经世文编续编》
: 卷一一 ○
《刑政四 ・治狱上》,台北 : 文海出版社 ,1972 年影印本 , 第
4634 —4635 页 。
②　汪辉祖 《佐治药言
: ・省事》,同治十年慎间堂刻汪龙庄先生遗书本 。
作者简介 : 邓建鹏 , 中央民族大学法学院讲师 ( 北京 　100081)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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 清华大学学报 ( 哲学社会科学版)

部诉讼费用 ,而是当事人经常性的 、
主要支付的那 ”③光绪二十六年四月浙江省黄岩县衙的《永
行。
部分费用 ( 即一至三部分) 。 禁勒索碑》
也据浙江省安吉县知县禀称 “
: 民间呈
在司法实践中 ,衙役 、
书吏等人向案件当事人 报命盗各案 ,请官勘验 ,差役人等 ,往往需索夫马 ,
收取的规费名目最为繁多 , 也最普遍 。比如差役 及起解人犯等费 , 致无知之民典衣质产赏其欲
下乡 ,当事人必须向其提供“馔赠之资”,这实质上 壑。
”现经访查明确 : 嗣后凡遇命盗等案 , 下乡勘
往往是差役趁机勒索当事人钱财 。明清流行的小 验、
获犯审定 , 解府解省提勘等费 , 皆由县捐廉给
说《海公大红袍全传》 生动地描述过差役领了朱票 发 ,不准差役索取分文 。同时还规定“倘敢故违 ,
( 拘传之票) 前往被告张老儿家 , 张老儿要求查看
一经 访 闻 , 或 被 告 发 , 定 而 从 严 惩 治 , 决 不 姑
差人的传票 。差人道 :
容”。④ 只是当时落实的情况如何不得而知 。类
“你偌大 年 纪 , 想 必 晓 得 衙 门 中 规 矩 。 似以衙门名义申明禁止差役勒索案件当事人的各
快拿 些 利 市 来 , 好 开 票 你 看 。
”张 老 儿 道 : 种碑文在清代各地相当常见 , 说明当时差役借案
“这个是本应的 , 但 这次 不意 而来 , 手头 未 件勒索民众已经相当严重 。
便 。烦你与 我 看 了 , 改 日 相 谢 如 何 ? 差 人
现代学者的研究认为 , 清代州县衙门在各个
道“: 也罢 , 说过多少才好上账 , 谅你是欠不
诉讼程序中都向当事人索取费用 ,其中包括 : 代书
得我的 。”张老 儿道 :“区 区微 意 , 二 钱 罢 ?”
盖戳有戳记费 , 告期挂号有挂号费 , 传呈有传呈
二人不 肯 。又 加 上 一 钱 , 差 人 还 不 应 允 。
费 ,准理而交保息有和息费 , 又隔数日无票 , 便索
张老 儿道 :“官 头 , 你 老人 家总 要见 谅 。只
出票费 , 呈词数日不批 , 便索升堂费 , 审讯时有坐
索送你五钱银子就是 。 ”方才应允 , 把票子
堂费 ,将结时有衙门费 。其中 ,胥吏与差役索取的
打开 ,递与张老儿观看 。①
费用各有不同 。胥吏索取的费用为 : 戳记费 、
挂号
为此 ,当时全国各地的衙门经常以刻碑勒石
费、
传呈费 、
取保费 、
纸笔费 、
和息费 、
索批费 、
出票
形式禁止衙役人等下乡需索 。比如 , 在乾隆五十
费、
升堂费 、
坐堂费 、
衙门费 ; 差役索取的费用为命
七年 ( 1792) 广西桂林府批准刻勒的碑文要求“衙
案检验费 、
踏勘费 、
鞋钱 、
解绳费 、
到案费 、
班房费 、
役奉票缉拿要犯 ……均应自备盘费 , 毋许乘坐篼
进监费 、
保释费 、 结案费 。⑤ 胥吏 、
和息费 、 差役向
轿 ,滥派力伕及需索酒饭供应”。② 光绪十四年
当事人索取的讼费项目达 21 项之多 。其中不少
( 1888 ) 五月“广西巡抚部院沈示碑”
曾记载 “
: 署理
桂林府龙胜理苗分府补用军民府魏 , 刊奉州县为 费用名目 ,也为晚清亲历司法实践的徽州知府刘
民父母 ,分应除弊恤民 。据报命盗案件 ,勘验必须 汝骥所证实 ,他发现当时徽州各县衙向当事人收
躬亲 。照例轻骑速往 , 认真约束随人 。伕马饭食 取的讼费有承案费 、
值堂费 、
取保费 、
和息费 , 等
自给 ,不染民间一尘 。倘有需索扰累 ,苦主指实上 等 。⑥ 当然 ,上述各项诉讼费用并非由当事人向
呈 。定必从严查办 , 尝思自愿考成 。各属奉到此 衙门一次交齐 , 而是随诉讼程序的进展 , 费用名
示 ,城乡布告分明 。勒碑衙前树立 , 永远垂戒奉 目、
需索人 、
被索人及费用数目不断发生变化 。比

① 李春芳 《海公大红袍全传》
: 第一一回 《张仇氏却谋致讼》
, ,北京 : 宝文堂书店 ,1984 年 ,第 72 —73 页 。
② 杨一凡 、 田涛主编 《中国珍稀法律典籍续编》
: ( 第 10 册) ,张冠梓点校 ,哈尔滨 : 黑龙江人民出版社 ,2002 年 ,第 76 页 。
③ 杨一凡 、 田涛主编 《中国珍稀法律典籍续编》
: ( 第 10 册) ,第 159 页 。
④ 田涛 《被冷落的真实
: —
——新山村调查手记》,北京 : 法律出版社 ,2005 年 ,第 39 —40 页 。
⑤ 参见那思陆 《清代州县衙门审判制度》
: , 北京 : 文史哲出版社 ,1982 年 , 第 34 、
43 页 。本文认为 , 代书并非隶属衙门的
“工作人员”,代书盖戳收取的戳记费不属衙门设立的诉讼费用 。这些费用的具体含义 ,瞿同祖有过详细解释 , 传呈费 :
递交诉状的费用 ; 买批费 : 原告求得州县官就受理或拒绝该案诉讼所作批示的费用 ; 开单费 ( 或“送稿纸笔费”) : 书吏开
列涉案人名单的费用 ; 出票费 : 开传票的费用 ; 到案费 ( 或“带案费”) : 针对原被告到衙门听审而收的费用 ; 踏勘费 : 州县
官及书吏现场勘查 ( 比如田土疆界 ) 的费用 ; 结案费 : 诉讼终结的费用 ; 和息费 : 两造达成和解协议时的撤案费 , 等等 。
参见瞿同祖 《清代地方政府》
: ,范忠信 、
晏锋译 ,何鹏校 ,北京 : 法律出版社 ,2003 年 ,第 82 —83 页 。
⑥ 参见刘汝骥 《陶甓公牍》
: 卷一 ○《禀详, ・徽州府禀地方情形文》,清宣统三年安徽印刷局排印本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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 邓建鹏 : 清代诉讼费用研究

如 ,清代安徽婺源人程春荣在福建泉州任官时提
到“: 自告状之日起 , 到结案之日止 , 无事不要花
钱 。递一呈 ,先要状式钱 , 讼师要做状钱 , 代书要
戳记钱 ,差役要保家钱 。此状不准 , 倒也罢了 , 一
经批准 ,又要抄批钱 ,差票一出 ,又要草鞋钱 、 差礼
钱 。此案不审 ,倒也罢了 ,一经传审 ,就要禀到钱 、
干证钱 、
歇家钱 、
铺堂钱 、 ”①
甘结钱 。
至于上述每项讼费的具体数目 , 在一些文献
中略有记载 。曾任江苏巡抚的丁日昌调查发现 ,
江苏如皋县每逢告期“代书戳费五六百文至千余
文不等 ,传呈约费十千内外 。其不在告期传呈 ,须
三十千内外”。② 这些费用或落入办理案件的差
役手中 ,或由讼棍包揽 。戴炎辉据晚清档案认为 ,
当事人需购买官定状纸 , 代书与吏差 、 家丁勾结 ,
提高价钱分肥 。启动诉讼后 , 当事人所交的讼费
包括买批费 ( 或送稿执笔费) 、 出票费 、
鞋钱 ( 或车
马费) 、 到案费 、 带案费 、 堂礼 、
分班费 ,等等 。状纸
费 0. 4 —0. 5 吊 ( 相当于大约同样数量的元) ,送审
费与此大致相等 , 缮写费 0. 4 —0. 7 元 。③ 这样 ,
整个起诉的费用是 1. 2 —1. 7 银元 。如果正式开
堂审讯 ,原告还得花上 3 —4 元至 10 元的“堂礼”;
一个大的案子更需花上多至 100 元乃至更高的费
用 。黄宗智认为 ,这些数字与 1906 年巴县知县所
报称的讼费无多大出入 。即首先开单送审要花
0. 7 银元 ( 700 文) 左右 。此外 , 如果发一张传票 ,
原告得花 3 元左右 , 每开一次庭还得另花 1 元 。
如果要重新开庭 , 还得再付 0. 16 元 。可见 , 虽然
原告呈状投诉一次花费不足 1 元 , 但如果要把官
司打到堂讯阶段 , 他得花费至少 4 元 。重大诉讼
案件的费用更不止于此 。④
在传统农业社会 , 许多当事人住在远离县衙
的乡村 , 其中有人不谙律例 , 既不识字 , 又不懂诉
讼程序 ,不明官场套路 。同时 ,清代衙门审理讼案
( 尤其是民事案件 ) 趋向于书面审优先原则 ( 也即
审理的书面主义) 。比如 ,不少司法官员提及他们
花在阅读诉讼文书上的精力占十分之七 , 花在听
讼上的精力占十分之三 。⑤ 为决胜于争讼 , 当事
人得聘请讼师出谋划策 ,书写声情并茂 、
足以打动
司法官员的诉状 。当事人向讼师支付的费用高低
不等 ,没有固定标准 。一些名讼师向当事人收取
的费用高达数百甚至上千两银子的记载也见于
史书 。⑥
而后 ,按照清代诉讼规则的要求 ,当事人还必
须请衙门指定的某位官代书抄写诉状 , 盖上代书
的戳记 。代书人为当事人的诉状盖上戳记都要收
取一定的费用 。因此 , 在衙门管束之下的代书成
为以书写状纸获利的重要职业 。在近年发现并出
版的 78 件晚清黄岩诉状中 , 无代书戳记的共有
11 宗 ,只占总数的 14 % 。其中第 77 号诉状因卷
残看不到是否有戳 ; 第 36 号诉状加贴“家贫如洗 ,
无力用戳”
和“戳盖前词 ,恩求免用”
二纸 ; 第 38 号
诉状加贴“戳盖前词 , 恩求宥免”; 第 64 号诉状加
贴“家贫无力 ,求恩免戳在内”。总之 ,盖戳意味向
代书缴纳了费用 , 无戳者多为付不起费用 。有无
加盖代书戳记是衙门决定是否审理案件的前提条
件之一 。比如 , 第 11 号诉 状加 贴“代 书不 敢用
戳”,县衙批词为“无戳特斥”; 第 23 号无戳 , 知县

① 程春荣 《泉州从政纪略
: ・劝民息讼示》( 不分卷) ,同治丙寅秋镌 ,吟雨楼藏板 。
② 丁日昌 《抚吴公牍》
: 卷三六 《饬裁如皋陋规
, 、
减复典当利息》,光绪年间刊本 。
③ 参见戴炎辉 《清代台湾之乡治》
: ,台北 : 联经出版事业公司 ,1979 年 ,第 706 —708 页 。
④ 参见黄宗智 《清代的法律
: 、
社会与文化 : 民法的表达与实践》,上海 : 上海书店出版社 ,2001 年 ,第 174 页 。
⑤ 如王凤生曾云 “: 且州县判断之功在于看卷者十之七 , 在于听言者十之三 。间有供卷不符 , 是则讼师之播弄乡愚 , 更不
难一鞫而伏矣 。 ”
王凤生 《亲民在勤》
: ,徐栋 ( 辑) 《牧令书》
: 卷一八《刑名中》,道光二十八年刊本 。书面审优先原则并非
出现于清朝 ,元代即有人提出 “ : 凡人告状 ,当先熟读其文有理无理 ,写状人中间有无润饰 ,亦可见其过半 。当先引原告
人当厅口说所告事理 ,一一与状文相对 ,同则凭状鞫问 ,不同则便引写状人与告状人对辞 。 ”胡祗遹 《紫山大全集》
: 卷二
三《折狱杂条》,台北 : 商务印书馆 ,1969 年 ( 四库全书珍本) 。
⑥ 比如《清稗类钞》 记载湖南著名的廖姓讼棍对一位前来寻求再嫁良方的寡妇“要以多金”; 苏州讼师陈社甫向一位王姓
当事人索要 500 金 ; 讼师袁宝光敲诈一富家子数百金 ; 另一位讼师向巡抚索取的报酬甚至高达 3 000 金 。参见徐珂编
撰 《清稗类钞》
: 第三册 《狱讼类
, ・讼师伎俩》,北京 : 中华书局 ,1984 年 ,第 1191 —1195 页 。不过 ,一般案件的当事人付
给讼师的酬金要比这少 。如清代小说《岐路灯》中的盛希侨打算请讼师冯健 “与他五两银谢礼” , 。参见李绿园 《岐路
:
灯》 第七 ○回《夏逢若时衰遇厉鬼 、 盛希侨情真感讼师》,栾星校注 ,郑州 : 中州书画社 ,1980 年 ,第 672 页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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 清华大学学报 ( 哲学社会科学版)

批词为“无戳不阅”。① 关于“官代书”收取代书费
的材料比较少见 。 “黄岩诉讼档案”中有因“家贫 二
无力盖印”等的状纸 , 说明“官代书”收费现象确
实存在 。近期田涛在徽州发现的清代嘉庆朝诉 由于讼费支出颇大 , 涉讼不仅对只具薄产的
讼材料中 ,意外地发现一簿“告状费用收支帐”, 当事人而言 ,易陷之于倾家荡产 ,进而破坏社会秩
其中记 录 了 清 嘉 庆 朝“官 代 书”每 写 一 状 收 费 序的稳定 , 既使家财雄厚者 , 也难保因涉讼而破
“写状银五钱”。② 这个数目与前述丁日昌的调查
产 。⑥ 汪辉祖曾这样分析 :
发现类似 。
另外 ,传统社会交通不便 , 来自乡村的当事 然民间千金之家 , 一受讼累 , 鲜不破败 。
人长途跋涉到衙门告状后 , 当天不能及时返回 盖千金之产 ,岁息不过百有余金 ,婚丧衣食 ,仅
或必须留驻县城候审 , 则需要投宿某些特定的 取足焉 ,以五六金为讼费 ,即不免称贷以生 ,况
旅舍 。当事人必须向这些特定的旅店缴纳一定 所费不止五六金乎 ? 况其家不皆千金乎 ? 受
的住宿费用 。这些旅舍一般可以向当事人提供 牒之时 ,能恳恳恻恻 ,剀切化诲 ,止一讼 ,即保
不易获得的衙门内部诉讼与审判信息 , 此种旅 一人家 ,其不能不讼者 ,速为谳结 ,使无大伤元
舍在当时被称为歇家 。至少在明代 , 地方性诉 气 ,犹可竭力补苴 ,亦庶几无忝父母之称欤 ! ⑦
讼法规已要求当事人在诉状上注明歇家住址 。 其累人造孽 , 多在词讼 。如乡民有田十
如明代佘自强要求“状中无写状人 、 歇家姓名不 亩 ,夫耕妇织 ,可给数口。一讼之累 ,费钱三千
准 。审出情虚 , 系歇家讼师拨置者重责”。③ 该 文 ,便须假子钱以济 ,不二年必至鬻田 ,鬻一亩
规定在清代进一步得到继承 。黄岩诉讼档案所 则少一亩之入 ,辗转借售 ,不七八年 ,而无以为
收的《状式条例》要求“如歇家住址及有功名者 生。其贫在七八年之后 ,而致贫之故 ,实在准
必须实填 ,如有捏写者 , 代书记责”。④ 夫马进认 词之初 。故事非急切 ,宜批示开导 ,不宜传讯
为 ,诸如《治谱》之类的状式条例之所以规定必
差提。人非紧要 ,宜随时省释 ,不宜信手牵连 。
须写明歇家之名 , 是为了一旦官府需要传唤原
被告多人 ,何妨摘唤 ,干证分列 ,自可摘芟 。少
告、 被告时 ,可以据此取得联系 。歇家还可应官
唤一人 ,即少累一人。谚云 “
: 堂上一点朱 , 民
府委托拘留被告 , 并可充当被判有罪的被告的
间千点血 。
”下笔时多费一刻之心 ,涉讼者已受
保释保证人 。因此 , 他们可以同官府保持一种
无穷之惠 ,故幕中之存心 ,以省事为上 。⑧
关系 ,自然也就同胥吏和差役互通声息 , 甚至与
之共同分享当事人承担的诉讼费用 。⑤ 当事人支出各项高昂讼费的现象也为晚清至

① 黄岩诉状具体内容 ,参见田涛 、
许传玺 、
王宏治主编 《黄岩诉讼档案及调查报告》
: , 北京 : 法律出版社 ,2004 年 。本处引
用时只注明诉状编号 ,不另注明页码 。
② 参见田涛 《被冷落的真实
: —
——新山村调查手记》,第 34 页注释 ( 1) 。另 《岐路灯》
, 记载讼师冯健建议其当事人找代书铺
抄写呈状 “用个戳记
, ,三十文大钱就递了”。李绿园 《岐路灯》
: 第七 ○回《夏逢若时衰遇厉鬼 、 盛希侨情真感讼师》, 第
674 页 。宫崎市定所引《元典章》表明 , 元代有的代书收费为“钞四两”。参见宫崎市定 《 : 宋元时期的法制与审判机
构— ——
〈元典章〉 的时代背景及社会背景》,寺田浩明主编 《中国法制史考证》: 丙编第三卷《日本学者考证中国法制史重
成果选译 ・宋辽西夏元卷》,姚荣涛译 ,北京 :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,2003 年 ,第 88 页 。
③ 佘自强 《治谱》
: 卷四 《自理状式》
, ,明崇祯十二年呈详馆重刊本 。
④ 《状式条例》附于每份黄岩诉状之后 ,具体内容参见田涛 、 许传玺 、 王宏治主编 《黄岩诉讼档案及调查报告》
: 。
⑤ 参见夫马进 《明清时代的讼师与诉讼制度》
: , 滋贺秀三 等著 《 : 明清时期的民事审判与民间契约》, 王亚新 、 梁治平
编 ,范愉 、 王亚新译 ,北京 : 法律出版社 ,1998 年 ,第 399 —400 页 。
⑥ 比如 ,早在明崇祯七年 (1634) ,徽州黄万谟出卖田产原因即当与诉讼费用有关 — ——
“今因保祖墓讼费并复加禁碑修葺
等项无措”,参见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徽州文契整理组编 《 : 明清徽州社会经济资料丛编》 第 2 辑 , 北京 : 中国社
会科学出版社 ,1990 年 ,第 124 页 。
⑦ 汪辉祖《学治续说
: ・宜勿致民破家》,同治十年慎间堂刻汪龙庄先生遗书本 。
⑧ 汪辉祖 《佐治药言
: ・省事》,同治十年慎间堂刻汪龙庄先生遗书本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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 邓建鹏 : 清代诉讼费用研究

华游历的洋人亲身证实 。如 19 世纪中后期 ,传教 讼的理由至少在宋代就已存在 , 如南宋官员胡石

士何天爵观察清代法庭审判后认为 , 从中国法庭 壁在一份文件中讲到 “
: 词讼之兴 ,初非美事 ,荒废
的实际运行操作来看 , 贪污受贿 、敲诈勒索 、 循私 本业 ,破坏家财 , 胥吏诛求 , 卒徒斥辱 , 道途奔走 ,
舞弊 、残害忠良等等现象不仅难以避免 ,而且司空 ”⑥尽管有的官员新官上任三把火 , 发
犴狱拘囚 。
见惯 ,所在比比 。① 麦高温也有类似发现 : 那无限 布告示警告讼师收敛或约束下属的非法行为 , 或
期的拖延 、无休止的敲诈和昂贵的诉讼费用将把 强打精神提高审判效率 。但这并不是从整体上对
穷人的钱包掏空 , 而财富终将流入作恶者的手 诉讼制度进行改革 。在当时 , 绝大部分官员将好
中 。② 在小农经济社会 , 普通家庭的物质保障能 讼、
越诉 、
积案等问题主要归结为世风日下以及官
力极其有限 。涉讼双方当事人耗费大量人力 、 物 府对民众教化不力 。而在司法实践中 , 单单靠某
力 ,无异于致命打击 。因此 ,不少官员认为当事人 一官员教化民众安分守己 、
约束下属违规行为或
不到万不得已 ,不可轻启讼端 。更严重的是 ,当事 自身保持清廉 ,至多只能收到“人存政举”的一时
人纠缠于诉讼导致其无暇耕作 ,田地荒芜 ,耗费大 之效 。国家司法制度的整体长时期没有在质的方
量机会成本 。在官员看来 , 既使对颇具几分薄产 面进行优化 ,官方却利用其既存制度的欠缺劝说
的小民而言 , 不出几年也将面临破产 。高昂讼费 当事人止讼 、
无讼 。在另一方面 ,官府动用酷刑让
及其后果 ,对于宣扬爱民如子 、标榜为民父母的官 民众视诉讼为畏途 ,使之从心理上恐讼 、
畏讼 。普
员来说 , 至少在理念上不是他们所愿意亲见的 。 通当事人受审时在人格尊严方面甚少得到保障 。
同汪辉祖类似 ,清代地方官程春荣劝当事人止讼
当事人在公堂上受官吏的侮辱 、
责打等情况 ,再加
的重要理由也是 “ : 讼事不问是输是赢 , 尔家产已
上高昂的诉讼成本 、
衙门审理日期的随意更改 ,这
卖了 。 ③
” 因此 ,当时官员以此为由劝说民众息讼 ,
种“交不起钱 ,受不起辱 ,拖不起命”
成为官方提倡
不能完全否认其确实存在合理依据 。即使在现代
应尽量避免争讼的原因 。清代曾在四川任县令的
中国 ,因个别法院向当事人收取种种合法或不合
刘衡对此有过代表性的言论 :
法的过高诉讼费用 , 以致其“赢了猫儿赔了牛”的
情况仍有普遍的现实依据 。④ 大凡告状的人 , 自做呈之日起到出结之
然而 ,这种高额讼费反过来强化了官员对涉 日止 ,无事不要花钱 。到城市便被店家捉弄 ,
讼的消极姿态 。清代官员整体除了以“省事”“、止 到衙门便受书差吓索 。过了好些时 , 花了好
讼”
作为回应诉讼大军的对策外 ,甚少在诉讼制度 些钱 ,还未见官的面 。等到示期审讯 ,先要邀
改革方面提出卓有成效的方案 。这正如贺卫方注 请邻证早早守候 。房租吃喝夫马哪一样不是
意到的那样 ,古代中国司法虽然弊端丛生 ,然而很 钱 ? 刚要审了 ,却又挂出牌来改了日期 ,你从
少有人从制度和技术层次上提出改进 。⑤ 此种官 前那些钱都白花了 。又等了好些时 , 探听了
方以制度欠缺可能给当事人带来危害作为抑止诉 好几回 ,到书办房里催了好几次 。做工商的

① 参见何天爵 ( Holco mbe Chester) 《真正的中国佬》

: ,鞠方安译 ,北京 : 光明日报出版社 ,1998 年 , 第 141 、
145 页 。本书根
据美国野鹅出版社 1895 年版译 。
② J . 麦高温 《 : 中国人生活的明与暗》, 朱涛 、 倪静译 , 北京 : 时事出版社 ,1998 年 , 第 16 页 。本书英文书名为 Men A n d
M anners of M odern Chi na ,1909 年首版于上海 。
③ 程春荣 《泉州从政纪略
: ・劝民息讼示》( 不分卷) ,同治丙寅秋镌 ,吟雨楼藏板 。
④ 对当前中国民事诉讼费用制度弊端的深度批评 ,参见方流芳 《民事诉讼收费考》 : 《中国社会科学》
, 1999 年第 2 期 ; 傅郁
林 《诉讼费用的性质与诉讼成本的承担》
: 《北大法律评论》
, 第 4 卷第 1 辑 ,北京 : 法律出版社 ,2001 年 ,第 239 —274 页 ;
廖永安 、 李胜刚 《我国民事诉讼费用制度之运行现状
: : 以一个贫困地区基层法院为分析个案》《中外法学》 , 2005 年第 3
期。
⑤ 参见贺卫方 《中国古典司法判决的风格与精神
: ———以宋代判决为基本依据兼与英国比较》, 贺卫方 《司法的理念与制 :
度》,北京 : 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 ,1998 年 ,第 195 页注释 13 。
⑥ 胡石壁 《妄诉田业》
: 《明公书判清明集》
, 卷四 ,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宋辽金元史研究室点校 , 北京 : 中华书局 ,
1987 年 ,第 123 页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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 清华大学学报 ( 哲学社会科学版)

丢了生涯 ,耕田的雇人代替 。算起来也不知

花费了多少钱 , 才得见官的面 。不问是输是 三
赢 ,你的家产已先典卖空了 ,你的身子已先折
磨坏了 。若是输了 ,枷杖收卡 ,身受苦楚 ,被人 高昂的讼诉费用同衙门糟糕的财政状况与办
耻笑 ,气也气死 ,还要花许多呕气的钱 ; 若是赢 事人员低廉的“工资水平”
直接相关 。清代官员法
了 ,那对头人吃了亏 , 记了仇 , 断不肯和你干 定的薪水极低 ,据萧一山统计 ,当时一品官每岁俸
休 ,总要想出主意来害你 ,叫你防备不得 。便 银 180 两 , 至五品递减 20 两 、
为 80 两 , 六品 60
到子孙手里 ,还要报复 ,闹出人命也 ,不定更是 两 ,七品 45 两 。乾隆二年以后加倍给与恩俸 , 官
可怕 ……为此 ,示谕百姓们知悉 : 你们日后若 员仍不易维持生计 。一个州县官 , 每年几十两银
遇田土钱债等小事 ,就算有十分道理 ,也要忍 子的收入 ,用几个管“刑名”、
“钱谷”、
“书记”、
“挂
气 ,牢牢记得本官的话 。只要投告亲族和息 , 号”“
、征比”
的幕友 , 每人就得送束修数百两至一
就要吃点亏 ,总比见官较有便宜。① 二千两 ,又没有办公费 ,只好在钱粮上生法子加火
清代崔述即对此种悖论进行严厉驳斥 : 耗 。③ 自宋代以来 , 胥吏领受的国家薪水极其微

或曰 :“子未睹夫讼之害耳 。书役之鱼 薄 。胥吏本为服役的百姓 , 故无俸禄 。但他们从

肉 ,守候之淹滞 , 案牍之株连 , 有听一人一朝
之讼而荒千日之业 ,破十家之产者矣 ,况有讼
而诬焉者乎 ?”曰 :“此诚有之 。然此谁之过
耶 ? 苟官不护其下 , 书役安得而鱼肉之 ! 讼
至而即听 , 当逮而后逮之 , 何淹滞株连之有
哉 ! 此乃己之不臧 ,反欲借口以禁人之讼 ,可
乎 ! 且讼而果诬 ,反坐之可也 ,不治诬者而迁
怒于他人而禁其讼 ,是使直者代曲者罹殃也 ,
值孰甚焉 !”②
因此 ,对某一民间疾苦稍有所了解且具有同情
心的官员来说 ,除抱怨司法制度的不足之外 ,他们
并不能促进整体制度的优化。在儒家贤人政治传
统下 ,自许为爱民的官员对待诉讼所采取的态度就
不过是 :教化民众和谐相爱 ,最大可能抑制争讼的
产生以减少差役 、胥吏向当事人敛财的机会 。
诉讼当事人处收取类似贿赂的手续费 , 导致了吏
治腐败 。因此 ,在北宋神宗熙宁三年八月实施“仓
法”
规定向特定胥吏衙役发放薪俸 ( 重禄) ,以保障
其生存 。此类制度在元明清时期并未延续 , 据宫
崎市定的研究 ,元代官衙中的胥吏手下有数倍于
师傅人数的见习者 。即使是师傅身份的胥吏也是
时有时无地得到一点俸给 , 因而其生活费乃至于
徒弟的养育费 ,要依赖向有案件的百姓收取手续
费来弥补 , 他们的收入与案件的繁简难易成正
比 。④ 在这种情况下 , 官府支付给衙役的薪水少
得可怜 。比如 ,道光年间张集馨调查山西朔州府
时 ,发现该府“额设捕役八名 , 每年役食共四十余
两 ,且有从中剥削易钱发给者 ,是捕班之役食为最
少 ,老弱未免滥竽 ; 而捕班之用项为最多 , 隶役安
能枵腹 ?”⑤如果排除上级对捕役克扣的可能 “年
,

① 刘衡《庸吏庸言》
: 卷下《劝民息讼告示》,清同治七年楚北崇文书局刊本 。
② 崔述 《无闻集》
: 卷二《讼论》,崔述 《崔东壁遗书》
: ,顾颉刚编订 ,上海 : 上海古籍出版社 ,1983 年 ,第 701 —702 页 。
③ 参见萧一山 《清代史》
: ,沈阳 : 辽宁教育出版社 ,1997 年 ,第 80 —82 页 。
④ 宫崎市定 《宋元时期的法制与审判机构
: —
——〈元典章〉的时代背景及社会背景》, 姚荣涛译 , 寺田浩明主编 《中国法制
:
史考证》 丙编第三卷《日本学者考证中国法制史重成果选译 ・宋辽西夏元卷》, 第 40 、 78 页 。即使北宋实施“仓法” 向胥
吏发放重禄 ,也未必能完全满足他们的欲望 。南宋时既使向官府报告刑事案件的费用也不菲 。如洪迈知赣州时 “一 ,
将兵逃至外邑 ,杀村民于深林 , 民兄后知之 , 畏申官之费 , 即焚其尸”。参见洪迈 《 : 容斋随笔》 “三笔”卷一六《奏谳疑
狱》,上海 : 上海古籍出版社 ,1996 年 ,第 602 页 。在一般印象中 , 宋代官员俸禄似乎比明清时高 ,但北宋初期即曾有州
县小官哀叹“俸入至薄 ……然月廪于官 , 粟麦常两斛 , 钱常七千”, 至南宋洪迈时此种现象并未多大改观 — ——
“今之仕
宦 ,虽主簿 、 尉 , 盖或七八倍于此 , 然常有不足之叹 。若两斛 、 七千 ,只可录一书吏小校耳 ! 岂非风俗日趋于浮靡 ,人用
日以汰 ,物价日以滋 ,致于不能赡足乎 ?” 参见洪迈 《 : 容斋随笔》 “四笔”卷七《小官受俸》, 上海 : 上海古籍出版社 ,1996
年 ,第 699 —700 页 。因此 ,宋代官吏同样可能向讼案当事人索取高昂费用以维持生计 。
⑤ 张集馨 《道咸宦海见闻录》
: ,北京 : 中华书局 ,1981 年 ,第 35 页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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 邓建鹏 : 清代诉讼费用研究

薪”
40 余两尚属高的 。黄宗智据新竹知县在 1888
年给上级的一份报告中称 ,衙役每日只有 0. 08 元
“工食”,相当于一年 29 元 。而刑名幕友的“束修”
高达一年 1 000 元 ,钱谷幕友亦达一年 800 元 。①
对处于官员和衙役中间的胥吏 , 宫崎市定发现清
代始终没有对其明确规定薪水 。因此胥吏的生活
之资只能依赖于陋规 。广义的陋规 , 是指公职人
员在法律规定的给与之外获得的一切与公务有关
的收入 。② 中央王朝没有为基层司法机制设立额
外的财政预算 ,在国家法律制度中也没有涉及当
事人向衙门缴纳诉讼费用的正式规定 。因此 , 要
让财政上接近山穷水尽的衙门独自承担大部分诉
讼费用 ,以维护司法机制运转的做法类似于缘木
求鱼 。
至此 ,为了维持诉讼与裁判过程正常运转 ,中
央与地方各级官员不得不容忍与默许胥吏 、衙役
等“办事人员” 通过向当事人收取名目繁多的诉讼
费用 ,以维持胥吏及其家人的生存或由此发家致
富 。但是 ,这种默许甚至纵容以及正式法律关于
讼费的彻底空白 ,模糊了“办事人员”向当事人合
理收取讼费的界线 。因此 , 所有的讼费收取都可
能从合理的一面向不合理直至敲诈勒索的方向转
变 。尽管国家表面上将这种索取视为不法与败德
行为给以打击 ,但在实践中又不得不容忍这种行
为长期存在 。这就使得国家 ( 包括官员 ) 与衙役 、
胥吏之间存在难以解决的矛盾 : 由于工食银根本
无法满足衙役 、 胥吏的实际需要 ,讼案收费便成为
他们收入的重要来源 。官员则力图减少讼案数
量 ,因为其政绩考核的标准之一取决于他能否安
定一方 、争讼渐少 , 以及审理案件效率的提高 , 等
等 。从衙役 、
胥吏的角度来看 ,案件越多以及久拖
不决则越有利于他们财源广进 , 以致各班差役常
因争夺对讼案所提供的收入而起纠纷 。瞿同祖谈
到 ,由于执行传唤及下乡催收赋税等差事提供了
勒索机会 , 因此衙役们千方百计谋求这类差事 。
他们有时甚至“买” 这些差事 。衙役们也为获取传
票而向州县官的长随行贿 , 有时他们甚至竭力要
求州县官给他们差事作为恩赏 。③ 此类现象亦反
映在明末清初的文学作品中 。
对于那些远道而来的当事人而言 , 人为设置
各种障碍以获取更多收入是差役等人的拿手好
戏 。虽然国家法律规定案件的裁决仰赖正印官主
持 ,但是诸如拘传当事人或证人 、
呈送传票等具体
事务的执行则完全依靠差役 。因此 , 差役等人总
是能够利用各种机会上下其手 , 从当事人处捞取
好处 。当时有相关文献详细记载胥役等人是如何
从当事人处获益而殃民的 “
: 盖听断之权在官 , 而
勾摄之事在役 。假如甲乙构讼 ,甲富而乙贫 ,甲贿
役而必拘乙 , 乙知甲之贿厚 , 以为衙门有人 , 势将
必胜 ,非上控以架案 ,即远避以逃案矣 。或乙直而
甲曲 , 值长官廉明 , 无可关说 , 则甲必贿役以搁案
矣 。复有两造俱到 ,书役婪索未厌 ,不送到单 。又
有蠹役私押 ,留难既久 ,两造互避 ,原告久候而归 ,
被告即来催审 ,及补传原告到案 ,而被告又去 。展
转稽延 ,旧案之审无期 ,新案之来日多 。此胥役搁
案殃民之实在情形也 。 ”④清代江西地方法规《西
江政要》也提及 :“查民间讼案控准在官 , 承行在
役 。衙门书差每视词讼为利薮 , 而涉讼之人又以
经差为依傍 ,捺延之弊由此而起 。经承一得批词 ,
原告则嘱其速为出票 , 被告则求其抄给原词 。差
役得票到手 ,先向原告索取发脚规礼 ,复向被告勒
诈免销钱文 ,必待两造饱其欲壑 ,差则始为下乡拘
唤 ,承则始为送牌示审 。设或两造贫窘 , 无钱可
用 ,虽经原告叠禀催审 , 而差役混称证佐不齐 , 经

① 黄宗智 《清代的法律
: 、
社会与文化 : 民法的表达与实践》,第 126 页 。瞿同祖则认为 ,清代大多地区衙役的年薪是 6 两银
子 。因此 ,这点钱仅可供他和妻子每天只吃一顿饭 。衙役薪水少有历史原因 。明代充当衙役是人们必须供服的一种
徭役 ,同时也允许人们交一笔钱代替服役 ,官府再用这笔钱雇人代役 。这种制度沿至清代 , 于是非常低的薪率便固定
下来 。参见瞿同祖 《清代地方政府》
: ,第 107 —109 页 。
② 宫崎市定 《清代的胥吏和幕友》
: ,刘俊文主编 《日本学者研究中国史论著选译》
: 第六卷“明清”,南炳文译 ,北京 : 中华书
局 ,1993 年 ,第 524 页 。
③ 参见瞿同祖 《清代地方政府》
: ,第 116 页 。
④ 包世臣 《齐民四术》
: 卷七下《刑一下 ・为胡墨庄给事条陈积案弊源折子》, 潘竟翰点校 , 北京 : 中华书局 ,2001 年 , 第
246 —247 页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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 清华大学学报 ( 哲学社会科学版)

”①
承故意匿案不送 ……俾得渔利不休 。
此外 ,如果被告要了解原告所诉的具体内容 ,
以便提出相应的诉讼对策 , 则必须贿赂承行案件
的书吏 ,才能了解原告诉内容 — ——
“凡原告状准发
房 ,被告必由房抄状 。该房居为奇货 , 故意刁难 ,
视事之大小 , 为需索之多寡”。② 在案件判决之
后 ,国家法律并未规定州县官员必须把判决书直
接发给双方当事人 。为了抄写判决书 , 双方当事
人又得向书吏出钱 。对此 , 方大 　曾设计了相应
策略 “: 断案之后 ,两造向承行书办钞录堂谕 ,往往
任意需索 。若将堂谕榜示头门 , 则需索之弊不禁
自止 ,其有关两造永远者 ,不妨将堂谕钞录盖印给
两造收执 ,但须防家丁索钱耳 。 ”③丁日昌针对差
役、讼师向当事人收取高额讼费现象 , 也认为这
“实属大为民累 , 亟应严密查禁”。④ 但方大 　等
人的经验推广未必得到其他官员的效仿或严格执
行 。如果彻底断绝差役的各种收入来源 “ ( 需索之
弊不禁自止” ) ,导致差役等人失去赖以生存的物
质基础 ,那么 ,司法过程必将立即彻底瘫痪 。光绪
年间曾任秀山县令的吴光耀即提出反对意见 “ : 古
者庶人在官 ,禄足代耕 。今乃书差额设不足用 ,役
食又徒有名 。流品不齿士夫 ,性名直同狗彘 ,安有
良家而肯为此 。一州县中多或万千 , 少亦百数 。
聚无赖之穷民而用之 , 又无以养之 。是此万千百
数中 , 无 一 人 不 恃 构 弊 内 外 为 生 活 者 , 势 使 然
也。”⑤从这点来看 , 方大 　以及其他官员此类制
度的点滴革新缺乏践行的基础 ,或者说 ,他们并没
有触及问题的根本所在 — ——要么国家提高差役法
定工资的同时全面禁止其向诉讼当事人收取费
用 ; 要么将诉讼费用法定化 ,由此确立合理讼费的
界线 ,从而避免讼费收取向无序发展 ,甚至成为当
事人破产的原因 。但是 ,前者以向全民增税 ,提高
官方财政状况为条件 ; 对后者而言 ,在官方看来诉
讼本身就是应该尽量避免或去除的行为 , 作为这
种行为的伴生现象 ,讼费制度更是无从谈起 。
另外 ,讼费的增加同清代诉讼制度的欠缺也
有密切关系 。清代法律虽然对地方官员审理包括
自理案件在内均有时限的明确规定 , ⑥但这些各
有差异的地方法律并不总是能得到遵守 。同时 ,
地方法规虽对官员受理案件的时间做了粗略的规
定 ( 如自理案件三八放告 ) , 至于何时审理案件则
由官员全权决定 。官员随时更改庭审时间 , 当事
人为此的直接支出和机会成本 ( 如荒废产业) 将成
倍增加 。前引汪辉祖的论述即曾提及“或审期更
换 ,则费将重出”。前引刘衡的论述也反映了同样
现象的存在 “
: 刚要审了 ,却又挂出牌来改了日期 ,
你从前那些钱都白花了 。
”在这种制度的空白下 ,
官员随意更改庭审时间的行为甚少会受到上级的
惩罚 。
四
至晚清诉讼法律制度发生变革 , 鉴于诉讼收
费制度没有法定化以及衙役 、
胥吏借机巧设名目
牟利 ,当时法制改革过程中颁布的法律及地方性
法规对此才做了初步规定 , 使得诉讼收费标准法
定化 。在 1907 年初 ,袁世凯令人拟定审判厅试办
章程后 ,率先在天津府的天津县试办审判厅 。他
在向中央呈上的奏议提及 “臣于上年迭饬天津府
,
县暨谙习法律并法政毕业各人员拟议章程 , 稿凡
数易 ,至本年二月初十日 ( 大约为 1907 年 1 月) 始
克成立 。现经试办数月 ,积牍一空 ,民间称便 ……
此项审判 ,系从天津一府试办 ,而一府之中又先从

① 《西江政要 ・词讼批查仍循旧例惟所发着禀均令粘连词尾稽核 、
承办经差捺延弊混尽法惩治不必另定分限 、
严查唆讼
有犯必惩 ( 乾隆三十八年六月) 》,清刻本 ( 具体刊行时间不明) 。
② 黄六鸿 《福惠全书》
: 卷一一《词讼 ・考代书 、
立状式》,康熙三十八年金陵濂溪书屋刊本 。
③ 方大 　《平平言》
: 卷四《判语须列榜》,光绪十八年资州官廨刊本 。
④ 丁日昌 《抚吴公牍》
: 卷三六《饬裁如皋陋规 、减复典当利息》,光绪年间刊本 。
⑤ 吴光耀 《秀山公牍
: ・自序》,光绪癸卯年间刻本 。
⑥ 参见《清代各省例对基层官员审理词讼功过的时限规定》,王志强 《法律多元视角下的清代国家法》
: ,北京 : 北京大学出
版社 ,2003 年 ,第 149 页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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 邓建鹏 : 清代诉讼费用研究

”①新式审判厅雇用了书记生 、
天津试办 。 承发吏 、 于 1907 年 12 月公布的《各级审判厅试办章程》
第
司法巡警等司法工作人员 , 向其支付较优厚的薪 三章确定了“讼费”一节 。晚清政局飘摇 , 诉讼法
水 。审判厅首次引进了正式的讼费制度 。袁世凯 律制度随着权利观念的输入而有所变化 , 但这未
提到 “: 从前酌收讼费 ,定数太多 ,且征收于结案之 能在短时期内促使司法实践得到根本性的改观 。
后 ,往往延宕不缴 , 无法传催 。今变通旧章 , 一切 清末各级审判厅筹设时遇到了财力和人力等方面
状纸 , 由厅发卖 , 每纸制钱五十文 , 并遵章贴用印 的困难 , 所筹设地区仅限于省城 、
商埠等有限地
纸方予收理 。此外 ,承发吏规费俱限有定数 ,交厅 方 ,其他广大地区仍处于传统的司法制度下 。而
存储 , 务使酬其奔走之劳 , 而较从前书差等费 , 民 那些已筹设的审判厅运行时受到财力等因素制
力已轻倍蓰 。既有划一章程 ,丝毫不容出入 ,是以 约 ,其取得的成就也相当有限 。总体而言 ,清末法
行之数月 , 民间翕然从风 , 良由费省而事便 , 无从 制改革及新设立的审判厅制度并未解决讼费问
上下其手 。此明定讼费之实情形也 。 ”1907 年 7 题 , 诉讼费用仍然成为诉讼当事人的沉重负担 。
月 ,法部编纂“各级审判厅试办章程”时参照了上 这从 1909 年清廷再度发布的上谕可见一斑 “ : 据
述章程 ———
“至讼费一节 ,系比照天津审判现行之 称自停止刑鞫以后 , 残酷之风虽减 , 拖延之害愈
例 ,而更从轻 。盖诉讼所用之费 , 取偿于输服之 深 ,因证据未备 ,两造争执 ,遂以不了了之 ,民间逮
人 ,乃东西各国之通例 , 而又有酌量减免之法 , 以 累无穷 。各省讼费名目繁多 , 百端需索 , 冤纵获
救其穷不知者 。或且以为诟病 , 仰思一切院厅设 理 ,家产已倾 。”③
备、 官吏俸糈 , 无非出自公家 , 若讼费尚须仰给度
支 ,焉得人人而济 , 且此项规费 , 亦向来所不能无 ( 责任编辑 : 苗 　慧)
与其隐恣诛求 , 不如明定限制”。② 最后 , 清王朝

Studies on Litigation Fee in the Qing Dynasty of China

D EN G J ian2peng
( L aw S chool , Cent ral U ni versi t y of N ational i ties , B ei j i n g 100081 , Chi na)

Abstract : Co stly litigatio n fee existed all over China under Qing dynast y , t ho ugh t here was no state
regulatio n abo ut t he fee. The wage was so lit tle t hat almo st all Yamen’ s clerks co uld not maintain t heir
families. Therefore , mo st clerks too k in or even blackmailed mo ney f ro m agent s co ncerned. To ensure
t he normal justice operatio n , t he Yamen had to tolerate such illegal behaviors existing for a lo ng time.
A s a result , mo st agent s co ncerned paid too much for t heir actio n. So me even went bankrupt . Alt ho ugh
mo st official s disco uraged agent s co ncerned f ro m suing actio n wit h so much expense , few official s t ried
to optimize t he justice system.
Key Words : Qing dynast y ; litigatio n fee ; litigatio n

① 袁世凯 《奏报天津地方试办审判情形折》
: ( 光绪三十三年六月初九日 ,1907 年 7 月 18 日 ) ,袁世凯 《袁世凯奏议》
: 卷四
四 ,天津图书馆 、 天津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 ,廖一中 、 罗真容整理 ,天津 : 天津古籍出版社 ,1987 年 ,第 1492 —1493 、
1493 —1494 页 。
② 《法部奏酌拟各级审判厅试办章程折》( 光绪三十三年十月二十九日奏准依议) 《大清法规大全 , ・法律部》卷七 ,第 4 —5
页。
③ 《大清法规大全 ・法律部》 卷首 ,第 2 页 。有关清末讼费之重及清末讼费制度改革的初步探讨 ,参见赵晓华 《晚清讼狱 :
制度的社会考察》,北京 :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,2001 年 ,第 27 —30 页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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