亚科夫 !

巴辛科夫
"俄 # 屠格列夫 著
张友松 译
亚科夫 # 巴辛科夫 # $#

一
这件事发生在彼得堡!时间是在冬季!谢肉节的
第一天"我应一个当初在寄宿学校的老同学的邀请去
吃午饭!这个同学在年轻的时候以沉静出名!大家都
说他老实得像个姑娘一样!到后来他却变成一个行为
并不十分检点的人" 他也和我大多数的老同学一样!
现在已经死了"除了我而外!应邀的还有康斯坦丁#
! ’! 亚科夫 ! 巴辛科夫

亚历山德罗维奇 ! 阿沙诺夫和当时一位文艺界的名
人"这位文艺界的名人让我们等了很久#到后来却派
人送来一个便条#说他不能来了#另外有一位淡黄头
发的小个子绅士来替他出席#这种不速之客彼得堡多
得很"
这顿饭吃得很久$主人并不吝惜他的酒#后来我
们渐渐有些醉意了"各人隐藏在心中的事情全都吐露
出来了 %% 谁能没有一些隐藏在心中的事情呢&我们
的主人脸上那种谦和而含蓄的表情忽然消失了$他的
眼睛里现出厚颜无耻的眼神#嘴角往下撇#挂着鄙俗
的冷笑$那位淡黄头发的绅士细声地笑着#发出一种
毫无意识的自鸣得意的声音$但是最使我吃惊的还是
亚科夫 ’ 巴辛科夫 ’ (’

阿沙诺夫!他这个人一向有讲究礼貌的特征"但是现
在他却忽然用手擦擦脑门子"装腔作势地夸耀起他的
亲戚本家来"老爱提到他的一个舅舅"据说是个非常
重要的人物!我简直认不出是他了#他公然嘲笑我们"
他几乎是明说看不起我们这伙朋友!阿沙诺夫的傲慢
渐渐使我生气了!
$你听着"%我对他说#$既然我们在你心目中是些
这么不值钱的家伙"那你就上你那位有名的舅舅那儿
去吧" 可是他倒很可能飨你以闭门羹哩!%
阿沙诺夫不答理我的话" 继续用手擦他的脑门
子!
$这些人算什么&%他又说#$他们从来没有跟什么
* +* 亚科夫 * 巴辛科夫

体面的社交界有过往来!从来没有认识过一个体面的
女人!而我呢!"#他大声地说!一面迅速地从腰袋里
掏出一个皮夹子来!用手在那上面轻轻地敲着$%&这
儿可有一个姑娘写给我的一大叠信!这位姑娘你们走
遍天下也找不到比得上她的’"
主人和那位淡黄头发的绅士对阿沙诺夫最后这
句话都没有注意听(他们彼此谈得很起劲!各人都在
说些什么事情( 但是我却竖起了耳朵听$
&啊!你在吹牛呀!名人的外甥先生’"我向阿沙
诺夫走过去! 一面说!&你根本就没有什么信嘛$"
&你以为没有吗)"他回嘴说!同时很高傲地望着
我(&那么!这是什么)"他打开皮夹子!露出十来封
亚科夫 + 巴辛科夫 + ,+

写给他的信给我看!"这笔迹好熟呀#$ 我心里想!
我觉得自己满脸羞得通红%我的自尊心受到沉重
的打击!谁愿意供认自己的卑鄙行为呢&’’ 可是不
说又不行(我开始叙述我这件事情的时候%早就知道
讲到中间会要脸红%一直红到耳根!所以我不得不硬
着头皮说老实话!
是的%事实的经过是这样(我一看阿沙诺夫喝醉
了%粗心大意地把那些信放在那洒了许多香槟酒的桌
布上 )我自己的头也醉得够晕的*% 于是我就趁此机
会% 连忙拿起一封信来% 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!
我心里一怔%真不好受啊!哎呀#写信给阿沙诺
夫的%正是我自己所爱的那个姑娘%现在我却毫无疑
8 98 亚科夫 8 巴辛科夫

问地知道她爱上他了!那封信是用法文写的"整封信
流露出温柔和缠绵的情意!
信 的 起 头 是 这 样 的#$%&’ (
)*+,
-./&’0
1
2,’2
.’345法语#我亲爱的朋友康斯坦丁36末尾是这
么一句话#$还是要像以前那么多加小心"我是决不会
属于任何人的" 要不" 就是您的!4
我好像给雷打了似的"目瞪口呆"一动也不动地
坐了几分钟7后来我终于清醒了"我一下跳起来"向
屋子外面冲出去!
一刻钟之后" 我已经呆在自己屋里了!

兹洛特尼茨基一家是我从莫斯科来到彼得堡的
亚科夫 $ 巴辛科夫 $ %$

时候最初结识的一户人家!这家人包括父亲"母亲和
两个女儿"一个儿子!父亲是个头发已经花白的人#但
是精神还很饱满#他从前是个军人#现在担任一个相
当重要的职位!每天上午在政府机关里办公#吃过午
饭就睡觉#晚上到俱乐部去打牌!他很少在家#不爱
说话#老是皱着眉头看别人#那副样子有些阴阳怪气#
也有些不爱理人#他除了游记和地理书而外#什么也
不爱看!有时候他身体不舒服#就独自一个人关在自
己屋子里#给图片着色彩#或是逗着那灰色的老鹦鹉
波普卡解闷!他的妻子是个害痨病的"身体衰弱的女
人#长着一双凹陷的黑眼睛和一只尖鼻子#常常整天
都不离开她的沙发#老在用十字布绣靠垫套子!据我
$ %$ 亚科夫 $ 巴辛科夫

看来!她有些害怕她的丈夫!好像从前什么时候曾经
有什么事对不起他似的"大女儿瓦尔瓦拉是个约莫十
八岁的胖姑娘!有一张玫瑰色的脸蛋儿!淡黄色的头
发!老在窗户跟前坐着!定睛望着过路的行人"儿子
在公立学校里读书!只有礼拜天才能看见他在家!他
也不大爱多话"小女儿苏菲亚就是我所爱的姑娘!连
她也是个沉默寡言的脾气"在兹洛特尼茨基家里!永
远是一片寂静的气氛#唯有波普卡那刺耳的尖叫声才
会打破沉寂!但是客人们不久就听惯了它的叫声!仍
旧觉得那种永远寂静的气氛使人感到沉重和气闷"不
过客人们很少来拜访兹洛特尼茨基这家人!因为他们
家里太寂寞了"甚至连他们的家具和客厅里糊的带黄
亚科夫 & 巴辛科夫 & ’&

花的红纸!以及餐室里那许多藤椅子!沙发上那些绣
着女孩和狗的图案的"褪了色的绒线刺绣的靠垫!还
有那些分叉的灯和墙上那些面貌阴沉的画像 ## 一
切都使人不知不觉地产生一种凄凉的感觉!一切都含
有几分冷清清的"毫无生气的意味$我一到彼得堡!就
觉得我理应去拜访兹洛特尼茨基这家人%他们是我母
亲的本家$ 我很尴尬地勉强和他们在一起坐了一小
时!后来过了很久才再去看他们$但是我对他们渐渐
感兴趣!到他们那里去的次数越来越多了$我是被苏
菲亚吸引着上那儿去的!起初我对她并没有好感!后
来终于爱上她了$
她是个不高不矮的姑娘!身材苗条!几乎要算是
) +*) 亚科夫 ) 巴辛科夫

消瘦!苍白的脸!浓密的黑头发!一双褐色的大眼睛
老是半闭着"她那严肃而端正的五官!特别是她那紧
闭的嘴唇!表现出坚强的决心和意志"她家里的人都
知道她是个个性很强的姑娘"
#她就像她的大姐姐卡杰琳娜一样!$有一天兹洛
特尼茨基太太单独和我坐在一起的时候说 %在她的丈
夫面前!她对这个卡杰琳娜是提也不敢提的&"#您不
认识她!她在高加索已经出嫁了"她才十三岁的时候!
哎呀!您想想看!她居然就和她的丈夫谈起恋爱来了!
那时候她就向我们宣布!她决不嫁给别人"我们想尽
了一切办法 ’’ 但是都枉然( 她一直等到二十三岁!
还是不顾她父亲发火!嫁给她的意中人了"现在苏尼
亚科夫 * 巴辛科夫 * ++*

奇卡! 也许什么都干得出"谁敢担保呀#但愿上帝保
佑她别这么固执吧#可是我很替她担心$她现在才十
六岁" 简直没法子改变她的%%&
兹洛特尼茨基先生一进来"他的妻子立刻就不作
声了’
苏菲亚使我入迷的不是她那坚强的意志 (( 不
是的$但是她尽管那么冷淡"那么缺乏活泼的劲儿和
想象力"她却自有一种特殊的魅力"那就是她那直率)
真诚和心地纯洁的魅力’我尊敬她"就像我爱她一样’
我觉得她好像也对我流露出要好的眼色来了$我对她

! 苏菲亚的爱称’
% ’&% 亚科夫 % 巴辛科夫

的好感所抱的幻觉一旦破灭!她对别人的爱情毫无疑
问地证实了! 这对我是一个打击"
阿沙诺夫并不常到兹洛特尼茨基家里去!他比我
去的次数少得多!而且他对苏尼奇卡并没有表示显著
的偏爱!因此我那意外的发现就更加使我吃惊了"他
是个漂亮的#黑黑的小伙子!五官很有神韵!却又有
几分阴沉!一双突出的眼睛炯炯有神!脑门子又大又
白!柔软的唇髭底下长着丰满的红嘴唇"他非常谨慎!
举止严肃!他批评别人和发表意见都很中肯!沉默的
时候也很庄严"显然他是很自负的"阿沙诺夫很难得
笑一笑!即令笑起来!神态也是很高傲的$他从来不
跳舞"他的身材有些臃肿!不大灵活!他曾经有一个
亚科夫 * 巴辛科夫 * ,+*

时期在某某团服役! 人家说他是个能干的军官"
#真是怪事$% 我躺在沙发上! 反复寻思&#我怎
么一点迹象也没看出来呢’还是要像以前那么多加小
心!%苏菲亚的信里这句话忽然又在我脑子里出现了"
于是我心里想!#啊$原来如此$这个小丫头多么狡猾$
我还以为她坦率诚恳哪"等着瞧吧!没别的可说(我
得让你们知道))%
但是!如果我可以相信我的记忆力的话!当时我
想到这里! 就伤心地哭起来了! 通夜都睡不着觉"

第二天两点钟左右! 我到兹洛特尼茨基家里去"
老头子不在家! 他的妻子也没有在平常的地方坐着(
’ *)’ 亚科夫 ’ 巴辛科夫

前一天吃过了烤饼之后!她有点头痛!到她的寝室里
去躺下了"瓦尔瓦拉把肩膀靠着窗户站着!望着街上#
苏菲亚把双臂交叉在胸前!在屋里来回地走#波普卡
在尖声叫着"
$啊%您好%&我刚走进屋里!瓦尔瓦拉就懒洋洋
地向我打招呼!随后她又马上低声接着说!$那儿有个
庄稼汉走过!头上顶着个托盘"&她一贯爱自言自语地
对过路人不断地评头品足"
$您好!& 我回答说#$您好! 苏菲亚’ 尼古拉耶
芙娜! 达吉亚娜’ 瓦西里耶芙娜上哪儿去了(&
$她去歇一会儿了!&苏菲亚一面回答!一面仍旧
在屋里来回地走"
亚科夫 + 巴辛科夫 + -,+

!我们吃烤饼了"#瓦尔瓦拉说"她连头也不回过
来$!您为什么没有来%&& 那个文书员到底要上哪儿
去呀%#
!啊"我没工夫$#’!举枪(#鹦鹉尖声地叫道$)
!波普卡今天可真叫得凶(#
!她老是这么叫的"# 苏菲亚说$
我们大家沉默了一会儿$
!他走进大门来了"#瓦尔瓦拉说"她忽然站到窗
台上" 把气窗打开了$
!你在干什么%# 苏菲亚问道$
!有个叫化子"#瓦尔瓦拉回答说$她弯下腰去"从
窗台上拿起一个五戈比的铜板*那上面还有熏屋子的
& +*& 亚科夫 & 巴辛科夫

线香落下的一堆灰白色的残灰!她把这个铜板扔到街
上"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气窗"沉重地跳到地板上来#
$我昨天过得挺快活"% 我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下"
开始说#$我和一个朋友在一起吃饭!康斯坦丁& 亚历
山德里奇也在那儿’’%我望着苏菲亚!她脸上连眉
毛也不动一动#$说老实话"%我继续说"$我们喝了许
多酒! 四个人喝了八瓶左右#%
$真的吗(%苏菲亚沉着地咬着字儿说"一面摇摇
头#
$真的"%我接着说"她那镇定的样子有点儿使我
生气了!$您要知道吗"苏菲亚& 尼古拉耶芙娜)酒后
吐真言" 这话似乎是不假#%
亚科夫 $ 巴辛科夫 $ -,$

!怎么见得"#
!康斯坦丁$ 亚历山德里奇使我们笑了% 您想想
看& 他忽然像这样伸手在脑门子上摸一摸& 一面说’
(我是个了不起的人哪) 我有个舅舅& 是个有名人
物)*#
!哈) 哈)# 瓦尔瓦拉发出了短促而突然的笑声%
!波普卡)波普卡)波普卡)#鹦鹉用噪耳的尖叫回答
她的笑声%
苏菲亚在我面前站定了& 直望着我的脸%
!那么您呢& 您自己说什么来着"# 她问道+!您
还记得吗"#
我禁不住脸红了%
) +*) 亚科夫 ) 巴辛科夫

!我不记得了"我想我也是挺可笑的#喝酒当然有
危险$%我意味深长地加重语气接着说&!一个人喝了
酒就滔滔不绝地说开了$很难免说出一些不应该让人
知道的事情# 事后又准要后悔$ 可是那就晚了#%
!怎么$ 你泄漏了什么秘密吗’% 苏菲亚问道#
!我不是说我自己#%
苏菲亚转过身去$又在屋里来回地走开了#我瞪
着眼睛望着她$心里暗自大发脾气#!哎呀$%我心里
想$!她不过是个小孩子$是个娃娃$可是她控制自己
的本事多么大"干脆说$她简直是块石头#可是别忙
((%
!苏菲亚) 尼古拉耶芙娜((% 我大声说#
亚科夫 * 巴辛科夫 * ,+*

苏菲亚站住了!
"什么事#$
"您在钢琴上弹首曲子行不行#还有呢%我有件事
情要跟您谈谈%$ 我压低了声音接着说!
苏菲亚默不作声地朝客厅走去& 我在她背后跟
着! 她在钢琴跟前站住了!
"我给您弹首什么曲子呢#$ 她问道!
"您爱弹什么就弹什么 ’’ 弹首肖邦的 (夜曲)
吧!$
苏菲亚开始弹起 (夜曲)来!她弹得很糟%却带
着感情! 她的姐姐除了波尔卡舞曲和华尔兹舞曲而
外%什么也不弹%而且连弹这些舞曲的时候也很少!她
’ ,+’ 亚科夫 ’ 巴辛科夫

有时候懒洋洋地走到钢琴跟前坐下来!让她的斗篷从
肩膀上溜下去!一直溜到胳臂肘上 "我从来没有看见
她不披斗篷#!开始弹波尔卡舞曲!弹得很响!可是她
不等弹完一首曲子!又开始另一首!然后她忽然叹一
声气!站起来!再回到窗前$瓦尔瓦拉才真是个怪物
哪%
我靠近苏菲亚坐下$
&苏菲亚 ’ 尼古拉耶芙娜!( 我从一边定睛望着
她!一面说!&我应该告诉您一个消息!一个使我很不
愉快的消息$(
&消息! 什么消息)(
&我告诉您吧*直到现在为止!我把您估计错了!
亚科夫 ( 巴辛科夫 ( *)(

完全错了!"
#那是怎么回事$"她一面回答%一面继续弹钢琴%
眼睛注视着她的手指!
#我原来以为您是坦率的&我以为您不会虚伪%不
会隐瞒您的感情% 不会骗人’’"
苏菲亚把脸俯下去% 靠近乐谱!
#我不懂您的意思!"
#主要的是%"我继续说%#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您
这么年轻% 居然就会扮演一个角色% 扮得这么拿手
’’"
苏菲亚的一双手在钢琴的音键上微微地发抖!
#您为什么说这种话$"她仍旧不望着我%只是说%
) **) 亚科夫 ) 巴辛科夫

!我扮演一个角色"#
!是呀$您的确是扮演了%&她只冷笑一下$一阵
恶意的愤怒向我袭来%’您假装对一个人满不在乎$可
是(( 可是您给他写信$# 我轻声地接着说%
苏菲亚气得脸色发白$可是她并没有向我转过脸
来$ 她一直把那首曲子弹完才站起来$ 盖上钢琴%
!您上哪儿去"#我有些狼狈地问她%!您不给我答
复吗"#
!我能给您什么答复呢"我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%
我可不善于装假%#
她开始把乐谱收起来%
血涌到我头上来了%
亚科夫 + 巴辛科夫 + -,+

!不"您知道我说的是什么#$我说#一面也从座
位上站起来"!要不然#您要是愿意的话#我马上就把
您在一封信里说的话提一句% &还是要像以前那么多
加小心’’($
苏菲亚微微地惊了一下)
!我可万万料不到您会来这一手#$ 她后来终于
说)
!我也万万没料到您* 您苏菲亚+ 尼古拉耶芙娜
居然会看中这么一个人#$ 我接碴儿说# !他这种人
’’$
苏菲亚以迅速的动作转过身来向着我"我不由自
主地从她面前向后退了一步"她的眼睛平时经常是半
) +*) 亚科夫 ) 巴辛科夫

闭着的!现在却睁得很大!看起来真像是其大无比!而
且从她那眉宇间放射出愤怒的光来"
#啊! 如果是那样的话!$ 她说!#我就干脆告诉
您吧!我爱那个人!至于您对他的看法怎样!您是不
是赞成我对他的爱情!那与我毫不相干"您干吗要管
这种闲事呢%您有什么权利跟我谈这桩事情呢%只要
我打定了主意&&$
她不再往下说! 急急忙忙地从屋子里走出去了"
我呆呆地站着"我突然感到非常难受’非常惭愧!
因此我用双手蒙住了脸" 我明白了我的举动太无礼’
太下流(羞耻和懊悔使我气闷得要命!我好像是颜面
扫地似地站在那儿"#天哪!$我心里想!#我干了什么
亚科夫 $ 巴辛科夫 $ *)$

傻事!"
#安东$ 尼基契奇%"我听见女仆在外面那间屋子
里说%#给苏菲亚$ 尼古拉耶芙娜拿杯水来%快点儿!"
#怎么了&" 厨师问道’
#我看她在哭哪’"
我惊跳起来% 连忙到客厅里去拿帽子’
#您跟苏尼奇卡谈什么来着&"瓦尔瓦拉漠不关心
地问道%她稍停了一下%又低声地说%#那个文书员又
过来了’"
我向她告别’
#您上哪儿去&再呆一会儿嘛(妈妈马上就下来’"
#不行( 现在我得走%" 我说%#我还是下次再来
( *)( 亚科夫 ( 巴辛科夫

看她好些!"
正在这时候#苏菲亚迈着坚定的步子走进客厅里
来了#这可把我吓了一跳#真是吓得要命!她的脸色
比平时更苍白#眼皮有些发红!她连望都不望我一眼!
$瞧#苏尼亚% #"瓦尔瓦拉说&$那儿有个文书员#
老在我们家门口走来走去!"
$也许是个探子吧!" 苏菲亚冷淡而轻蔑地说!
这就足够我受的了’我赶快走开#自己也不知道
是怎么回到家里的!
我觉得非常懊丧# 真是晦气和懊丧得无法形容!

% 苏菲亚的另一爱称!
亚科夫 $ 巴辛科夫 $ ’&$

在二十四小时之内! 居然遭到两次这么无情的打击"
我知道了苏菲亚爱上了别人!而且永远丧失了她对我
的敬意#我觉得自己完全垮了!简直是丢尽了脸!因
此我连生自己的气都生不起来了#我躺在沙发上!把
脸转向墙那边!沉浸于第一阵绝望的苦恼中!这时候
我忽然听见屋里有脚步声#我抬起头来!看见我最亲
近的朋友之一亚科夫$ 巴辛科夫#
那一天无论有谁到我屋里来!我都要马上对他大
发雷霆!但是我对巴辛科夫却永远也不会生气#恰恰
相反%我虽然被烦恼折磨得要死!一见他来了!心里
反而很高兴!于是我对他点了点头#他还是按照他的
老习惯!在屋里来回走了两趟!轻轻咳几声!把他那
$ &%$ 亚科夫 $ 巴辛科夫

挺长的四肢伸一伸!然后他一声不吭地面对着我站了
一会儿" 又在一个角落里默然地坐下了#
我认识巴辛科夫已经很长远了"几乎是从童年就
和他相识的#他是在一个德国人温特凯勒办的私立寄
宿学校教养出来的" 我也在那个学校里念过三年书#
亚科夫的父亲是个退伍的穷少校" 是个非常老实的
人"但是有点神经失常"亚科夫七岁的时候"他就把
他带来交给这个德国人"还预交了一年的费用!后来
他就离开了莫斯科"从此无影无踪了#时而有一些关
于他的神秘而奇怪的传言#八年之后"才有一个确实
可靠的消息"证明他已经在渡额尔齐斯河的时候淹死
了#究竟他是因为什么事情到西伯利亚去的"谁也不
亚科夫 ( 巴辛科夫 ( *)(

知道!亚科夫没有别的亲人"他的母亲早已去世!他
就是这样一文莫名地被甩在温特凯勒手里了!亚科夫
虽然是有个远房的亲戚#那是个姑母"但是她非常之
穷#因此她起初简直不敢来找她的侄子#怕的是抚养
他的责任会落到她头上! 其实她的顾虑是没有根据
的"那位好心的德国人收养了亚科夫#仍旧让他和其
余的学生一同读书#还供给他伙食 $饭后的水果点心
却只有礼拜天才给%# 并且还把他的母亲穿过的羽纱
睡衣 && 一般都是鼻烟色的 && 给这孩子改制了几
件衣服!$温特凯勒的母亲是个里夫连吉亚’ 的老太

’ 即现在的波罗的海沿岸及与芬兰接壤一带的地方!
) +*) 亚科夫 ) 巴辛科夫

太!虽然年岁很大了!却还是精神饱满!挺爱活动"#
由于这种种情况 $$ 大体是由于亚科夫在学校里的
地位不如人!他的同学们都以一种随随便便的态度对
待他!看他不起!老爱叫他 %老太太的睡衣&!%头巾
帽的侄儿& ’他的姑母经常戴着一顶很古怪的头巾式
女帽!帽子上直竖着一束黄丝带!就像一朵朝鲜蓟的
花冠#!有时候还把他叫做 %叶尔马克( 的儿子&!因
为他的父亲也和那位英雄一样!是在额尔齐斯河里淹
死的"但是尽管他有这些外号!尽管他的服装很可笑!
尽管他穿得不像样!大家却还是喜欢他!而且事实上
( 叶尔马克是十六世纪俄国的哥萨克将领!在俄国被称为 %西伯利亚的征
服者&"
亚科夫 & 巴辛科夫 & (’&

简直就不能不喜欢他!天性比他更可爱"更高贵的人#
我想全世界从来不曾有过$ 他的功课也是很好的$
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#他约莫十六岁#我才十
三岁$我是个极端自私和娇生惯养的孩子!我生长在
一个相当富有的家庭里#因此一进学校#就马上和温
特凯勒特别热心关照的一个小王子交上了朋友#还结
交了两三个其他的年轻贵族!同时我和所有别的阔少
们都大摆架子$我对巴辛科夫根本就不屑于理睬$这
个又高又笨的孩子穿着一件不成样子的上衣和一条
短裤#露着他那双粗劣的棉线袜子#我把他看作一个
小听差# 一个家奴 %% 最多也不过是个小市民的孩
子$巴辛科夫虽然从来不向任何人攀交情#他却对大
’ )(’ 亚科夫 ’ 巴辛科夫

家都非常客气而和蔼!要是受了欺负"他既不觉得没
脸见人"也不愁眉苦脸#他只是退到一边"采取敬鬼
神而远之的态度"脸上露出一副遗憾的神色"好像是
等待着时机似的!他对待我也是采取这种态度!大概
有两个月过去了!一个晴朗的夏天"我玩了一阵俄国
棒球之后"从操场里出来"走进花园里"恰好看见巴
辛科夫坐在很高的紫丁香树丛底下的一条长凳上!他
正在看书!我走过他面前的时候"向那本书的封面望
了一眼"看见那上面印着 $席勒选集%这几个字!于
是我突然站住了!
$难道说您懂德文吗&% 我问巴辛科夫!
我说话的声调里带有一股傲慢的劲儿" 直到现
亚科夫 * 巴辛科夫 * ++*

在!我一回想起来!还觉得很难为情"巴辛科夫轻轻
地抬起他那双小而传神的眼睛来望着我"
#是呀!$ 他回答说%#您呢&$
#这还用说’$他这一问!使我感到受了侮辱似的!
我回嘴说了一声!就想走开!可是我心里有个念头使
我站住了"
#您在看席勒的什么作品呢&$我仍旧用那种高傲
无礼的态度问道"
#现在吗&我正在看 (安命)!这是一首很美的诗"
您愿意让我念给您听吗& 来! 和我一起坐在长凳上
吧"$
我迟疑了一会儿!终于坐下了"巴辛科夫开始念
$ &%$ 亚科夫 $ 巴辛科夫

起来!他的德文比我好得多!有几行的意思他还不得
不给我解释!但是我已经不因我的无知和他比我强而
害羞了!从那天起"从我们在花园里的紫丁香花丛的
树荫底下一同念诗的时候起"我就全心全意地爱上巴
辛科夫了" 我和他非常亲密" 完全为他所控制了!
他当时的外貌" 我至今还能活生生地回忆得起
来!不过他后来也变得很少!他的身材又高又瘦"有
些难看"背部细长"肩膀狭窄"胸部凹陷"这就使他
显得有病似的"其实就他的健康情况而论"他是没有
什么毛病的! 他那圆顶形的大脑袋稍微有点偏向一
边#他那柔软的淡黄色头发分成细长的一绺一绺"披
散在他那瘦小的脖子周围!他的面孔也不优美"并且
亚科夫 ) 巴辛科夫 ) +*)

因为他那发红的鼻子又长又大!几乎好像是挂在他那
又宽又直的嘴唇前面!甚至还会使人觉得可笑"但是
他那宽阔的额部却非常优美#他微笑的时候!那双灰
色的小眼睛里闪射出一股非常温柔$和善可亲的光芒
来!使得人人都一见他就心里感到又温暖$又愉快"我
也记得他的声音又柔和$又平稳!还有一种特别悦耳
的嗄声"他通常不大爱说话!而且说起来也显然有些
吃力"但是一打开话匣子!他的话就滔滔不绝!而且
%% 说起来真奇怪& %% 他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柔和
了!他的目光往里收缩!渐渐晦暗似的!同时他整个
的面孔微微地发红"他嘴里说出的 ’善良($’真理($
’生命($’科学($’爱情( 等等字眼! 无论说得多么
( *)( 亚科夫 ( 巴辛科夫

热情!都从来没有虚假的声调"他毫不紧张#毫不费
力地踏进理想的领域$他那纯洁的心灵时时刻刻都准
备着站在 %美的神龛&前面$它只期待着欢迎的召唤!
期待着与另一心灵结合起来" 巴辛科夫是个理想家!
也是我有幸遇到的#最后的理想家之一"我们都知道!
理想家在今天几乎是绝迹了$至少是在如今青年人当
中一个也没有了" 这是当今青年莫大的悲哀’
我和巴辛科夫在一起过了三年!真是所谓 %心心
相印&"他在初恋的时候!把我当成知己"我听着他那
些山盟海誓的痴情话!感到多么深切的同情!听得多
么入神啊’他的恋爱对象是温特凯勒的一个侄女!她
是个金色头发的漂亮德国小姑娘! 长着一张丰满的#
亚科夫 9 巴辛科夫 9 ;:9

几乎是孩子气的小脸蛋儿! 一双温柔多情的蓝眼睛"
她非常和蔼而富于感情#她爱好麦迪生$%乌兰& 和
席勒!用她那羞涩而清脆的声音朗诵他们的诗!念得
非常好听" 巴辛科夫的爱情是极端偏重精神方面的"
只有他的意中人在礼拜天到温特凯勒家里来和他的
孩子们玩罚输游戏的时候!他才能和她见面!而且很
少和她谈话" 但是有一次她对他说! ’() *
+,*
)-)
.!
,
*)-)
./)
..0
123-456德语7我亲爱的%亲爱的亚科
夫先生48他就因过度的快乐!彻夜没有睡成觉"当时
他根本没有想到!她对他所有的同学都是称 ’我亲爱
$ 麦迪生 6<?=<><:?A87 德国音乐创作家% 作曲家% 歌唱家和指挥"
& 乌兰德 6<:=:><=?@87 德国诗人"
( *)( 亚科夫 ( 巴辛科夫

的!" 后来我们忽然得到消息# 说是弗列得里克小姐

$$ 这就是她的称呼 $$ 快要和一个兴旺的肉铺老
板克尼夫达斯先生结婚了# 这位先生是个很漂亮的
人#也受过很好的教育%据说她要嫁给他#并不完全
是服从父母之命#而是由于的确有爱情%我记得消息
传来的时候#巴辛科夫那副伤心和丧气的样子"这件
事情对他是个沉痛的打击#尤其是那对新婚夫妇第一
次来拜访的时候#他的苦痛特别厉害"原先的弗列得
里克小姐 $$ 现在的太太 $$ 介绍他和她那从头到
脚都漂亮无比的丈夫相见#仍旧称他为 &亲爱的亚科
夫先生!%她丈夫身上的一切都放出光彩来#无论是他
的眼睛’他那向上梳成一簇的黑头发’他的脑门子和
亚科夫 * 巴辛科夫 * ,+*

牙齿! 以及他的上衣的钮扣和他的背心上挂着的链
子!直到他脚上穿的那双相当大的"向外歪的靴子!样
样都是锃亮的#巴辛科夫紧紧地握着克尼夫达斯先生
的手! 祝他永远幸福无量 $我深信他的祝贺是诚恳
的%#这是在我面前发生的事情#我记得我当时定睛望
着亚科夫!对他感到多么惊奇和同情#我觉得他是个
英雄&后来我们之间谈了一些多么伤心的话啊&’从艺
术当中求得安慰吧!(我对他说#’是呀!(他回答说)
’还可以靠诗歌消愁#(’还可以靠友谊哪!(我补充着
说#’还可以靠友谊!(他也跟着我说#啊!多么幸福
的日子呀&
我和巴辛科夫分手!那是很使我难受的&后来临
% ’&% 亚科夫 % 巴辛科夫

到我离开学校之前! 他经过长期的努力和重重麻烦!
经过一些常常是有趣的通信之后!终于弄到了证明自
己身份的文件!进了大学"他仍旧是靠温特凯勒的供
给过日子# 但是他给年轻一些的学生补习各种功课!
他所得的报酬置了一些普通的服装!不用再穿羽纱短
大衣和裤子了"我们在一起上学的时候!虽然我们的
年龄的差别越来越显著!我对他大学里的某些新朋友
也渐渐感到妒忌了! 但是直到我上学的时期终结为
止!巴辛科夫对待我的态度始终没有变化"他对我的
影响是非常有益的"可惜我们这种关系并没有维持得
更长久一些"只举一个例来说吧$我小时候惯爱撒谎"
在亚科夫面前!我就不敢张嘴说一句假话"我特别喜
亚科夫 ’ 巴辛科夫 ’ )(’

欢的是单独和他散步!或是在屋里挨着他身边来回走
动!一面听他念诗!他用他那柔和而深沉的声音念着!
眼睛并不望着我"那时我简直觉得我们好像是在慢慢
地离开地面! 渐渐向一个光明灿烂的神秘之乡飞翔"
我还记得有一天夜里的情景"我们还是在那紫丁香丛
底下#我们喜欢那个地方"我们的伙伴都睡着了#可
是我们悄悄地起床!穿好了衣服!在暗中摸索着!偷
偷地溜出去 $想入非非%"外面相当暖和!但是随时有
清新的微风吹来!使我们彼此靠得更拢"我们谈话谈
得很多! 而且谈得非常热烈 && 因为谈得太热烈了!
我们虽然并没有发生争辩!却老是互相打断话头"天
上闪耀着无数的繁星"亚科夫抬起眼睛来!一面紧握
’ )(’ 亚科夫 ’ 巴辛科夫

着我的手! 一面低声喊道"

我们头上顶着的
是永恒的繁星密布的天空!
繁星之上是宇宙的创造者#

一股敬畏之感渗透我的全身$ 我觉得浑身发冷!
伏在他肩上了# 我的心中充满了热情#
当初的欢乐到哪儿去了%哎&哪儿有青春!哪儿
就有欢乐#
约莫八年之后! 我又在彼得堡和亚科夫见面了#
我刚刚被委派担任一个差使!这时别人给他也在某个
亚科夫 ’ 巴辛科夫 ’ )(’

机关里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差使!我们的会面是非常愉
快的!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的情景"那一天我独自在
家里坐着#忽然听见他在门廊里的声音!我多么惊喜
啊$我猛跳起来#扑过去搂着他的脖子#没让他来得
及脱掉皮大衣#摘下围巾$当时我的心跳得多么厉害
呀%我透过亮晶晶的&不由自主的&热情的眼泪定睛
望着他#望得多么真切呀%他在那七年之中#已经稍
微老一点了$他的额部有些地方现出了皱纹#这些皱
纹细得好像是一根针划出来的一般#脸也更加凹下去
了#头发也比较稀疏了$可是他的胡子却并不见得比
从前多#笑容也和从前完全一样$他的笑声还是那么
轻柔& 含蓄# 好像是憋住了气似的# 正如从前一样!
& ’’& 亚科夫 & 巴辛科夫

哎呀!那一天我们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谈到呢!我
们互相念了最喜欢的诗"我要求他搬过来和我住在一
起#但是他不同意"他只答应每天来看我#而且履行
了诺言"
巴辛科夫的内心状态也没有改变"他在我面前仍
旧是那股理想家的派头# 正如我从前所熟悉的那样"
人生的凄凉滋味 $$ 由惨痛的经历而来的凄凉滋味
$$ 无论怎样侵袭着我这位朋友#他的心里早年就已
经开放的那朵柔嫩的花却始终保持着它那纯洁的美#
并没有受到损伤"他丝毫没有露出悲伤的痕迹#甚至
连忧郁的痕迹也没有% 他仍旧像往常那样沉默寡言#
但是内心却永远是欢欢喜喜的"
亚科夫 % 巴辛科夫 % +*%

他在彼得堡好像是住在荒漠中一样!既不想到将
来!熟人也几乎一个都没有"我领着他到兹洛特尼茨
基家里去了"后来他常常去看他们"他不是个自尊心
强的人!因此并不害臊!但是他在他们家里也像在别
处一样!很少说话#不过他们还是喜欢他"连那个讨
厌的老头儿 $$ 达吉亚娜 % 瓦西里耶芙娜的丈夫
$$ 也和他很要好!那两个不爱说话的姑娘不久也和
他相熟了"
有时候他把一本新出版的书揣在上衣口袋里!来
到他们那儿!可是他一直等很久都提不起勇气拿出来
念!老是把脖子伸向一边!像一只鸟儿似的!向四周
张望!仿佛是问&’可以念吗()最后他还是在一个角
’ )(’ 亚科夫 ’ 巴辛科夫

落里坐下来 !他老爱坐在角落里"#掏出一本书#开始
念起来#起初是低声地念#然后越念越响#偶尔还停
下来#发表几句简单的批评和赞赏$我看出了瓦尔瓦
拉比她的妹妹更喜欢坐在他身边听他念书#其实她是
懂不了多少的%她对文学并不内行$她老爱和巴辛科
夫对面坐着#双手捧着下巴#定睛望着他 && 并不是
望着他的眼睛#而是望着他的整个面孔 && 她一声不
吭#只是忽然高声地叹一口气$有时候我们爱在晚上
玩罚输游戏#特别是在礼拜天和其他节日$我们在这
些场合常有两个胖胖的矮个子年轻姑娘和几个军事
学校的小伙子来一同玩耍#那两个姑娘是姊妹#是兹
洛特尼茨基家里的远房亲戚#她们特别爱痴笑#那些
亚科夫 # 巴辛科夫 # ’&#

小伙子都是些性情温和!老老实实的角色"巴辛科夫
常常坐在达吉亚娜# 瓦西里耶芙娜身边$和她一同决
定如何处置应该受罚的人"
受罚的人每每要让人家亲嘴或是干些类似的事
情$苏菲亚是不喜欢这一套的$而瓦尔瓦拉在她不得
不寻找什么东西或是猜什么谜的时候$老爱冒火"那
两个年轻的女客吃吃地笑个不停 %% 她们的笑好像
是着了魔似的$一碰就迸发出来 %% 我有时候望着她
们$简直就禁不住生气$但是巴辛科夫却只笑一笑$摇
摇头就算了"老兹洛特尼茨基不参加我们的游戏$甚
至还从他的书房门口用不以为然的眼色望着我们"只
有一次$完全出人意外$他来和我们一起玩了$他说
$ (’$ 亚科夫 $ 巴辛科夫

再有谁该受罚!就叫谁和他跳华尔兹舞"我们当然同
意了#谁知该受罚的偏巧就是达吉亚娜$ 瓦西里耶芙
娜#她满脸涨得通红!又慌张%又害臊!像个十五岁
姑娘似的"但是她的丈夫却叫苏菲亚去弹钢琴!他向
他的妻子走过去! 和她跳了两圈老式的三步华尔兹
舞#我记得他那副样子&他慢慢地旋转的时候!他那
张含怒和阴沉的脸和那双永远没有笑意的眼睛一时
现出来!一时又不见了!他那威严的神气始终没有轻
松下来#他跳舞的时候!老是迈一大步!又跳一下!他
的妻子却抬起双脚啪嗒啪嗒地跟着快跑!同时把她的
脸紧紧地挨着他的胸膛!好像很害怕的样子#他把她
领回原来的座位!向她鞠个躬!然后就回到他自己的
亚科夫 ) 巴辛科夫 ) +*)

屋里去!把门关上了"苏菲亚正要站起来!可是瓦尔
瓦拉要她继续弹奏!她走到巴辛科夫面前!伸出手去!
怪不自然地微笑着说!#您愿意跳一圈吗$%巴辛科夫
吃了一惊!可是他马上就跳起来 && 他向来是以最讲
礼貌出名的 && 他搂着瓦尔瓦拉的腰!可是刚一迈步
就滑倒了!随即放开了他的舞伴!正好在放鹦鹉笼子
的架子底下打了一个滚"笼子掉下来了!鹦鹉吓得尖
声叫起来’#举枪(%大家都笑了"兹洛特尼茨基出现
在他的书房门口!威严地望了望我们!就砰的一声把
门关上了"从此以后!只要谁在瓦尔瓦拉面前一提起
这桩事情!她就马上一阵又一阵地哈哈大笑!并且望
望巴辛科夫!好像是谁也想不出比他那次的举动更聪
’ )(’ 亚科夫 ’ 巴辛科夫

明的事情似的!
巴辛科夫很爱好音乐!他常常要求苏菲亚给他弹
奏一首曲子"他坐在旁边听着"时而用微弱的声音随
着哼出引人伤感的歌曲!他特别喜欢舒伯特的 #星座
曲$!他常说"每逢他听见人家奏这首曲子"他就老是
幻想着万道蔚蓝的天光随着歌声从天上倾泻下来"一
直照耀在他身上!直到今天"我每次在夜间仰望着万
里无云的天空"望着那微微闪动的繁星"我就一定会
想起舒伯特的曲子和巴辛科夫 %% 一次郊游的情景
又涌上我的心头!我们一大群人乘着两辆租赁的四轮
马车向巴尔戈洛伏出发!我记得我们的马车是从弗拉
吉米尔斯基车行里租来的&车子很旧"漆的是蓝色"装
亚科夫 % 巴辛科夫 % ’&%

的是圆弹簧!驾驶的座位很宽!车里面垫着一捆一捆
的稻草"拉着我们缓步前进的那两匹直是喘气的棕色
马都瘸了一条腿!它们瘸的腿恰好一左一右#我们在
巴尔戈洛伏附近的松林里溜达了很久!喝了些陶壶里
装着的牛奶!吃了些拌糖的野生草莓#天气好极了#瓦
尔瓦拉是不喜欢走远路的$她走不多久就会疲乏"但
是这次她却没有掉队#她摘下了帽子!头发披散下来!
她那庄重的面容露出了喜色!两颊涨得通红#她在树
林里遇到两个农家姑娘!就忽然坐在地上!招呼她们
过来!她对她们并不亲热!只是叫她们在她身边坐下#
苏菲亚冷笑着在远处望着她们! 却没有到她们那边
去#她在和阿沙诺夫散步#兹洛特尼茨基说瓦尔瓦拉
% )(% 亚科夫 % 巴辛科夫

真是个地道的孵蛋的母鸡!瓦尔瓦拉站起来"转身就
走了!她在散步的时候"好几次走到巴辛科夫身边"对
他说#$亚科夫% 伊凡尼奇"我有件事情要告诉您"&但
是她究竟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他" 却始终没有谁知道!
现在我该言归正传了!

我见到巴辛科夫"心里很高兴’但是我想起前一
天干的事情"可觉得说不出地难为情"于是我又赶紧
把脸转向墙壁!稍过了一会儿"亚科夫问我是否不舒
服!
$我很好"&我从牙缝里回答说’$只是有点头痛!&
亚科夫没有搭腔"却拿起了一本书!过了一个多
亚科夫 ( 巴辛科夫 ( *)(

钟头!我正想把一切都向亚科夫老实说出来!忽然外
面屋子里的门铃响起来了"
楼梯上面的门打开了"我听着外面的声音!阿沙
诺夫正在向我的仆人问我是否在家"
巴辛科夫站起来#他是不喜欢阿沙诺夫的!他低
声向我说!他要到我床上去躺一会!于是他就到我的
卧室里去了"
过了一分钟! 阿沙诺夫进来了"
一见他那张涨红了的脸!和他那马马虎虎的$冷
冰冰的鞠躬! 我就猜出他来找我决不是没有用意的"
我疑惑着!%要出什么事呢&’
%先生!’ 他连忙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下! 开始说!
( *)( 亚科夫 ( 巴辛科夫

!我来找您" 请您替我解决一个疑问#$
!什么疑问%$
!我想要知道您是不是一个正派人#$
我勃然大怒#
!这是什么意思%$ 我追问他说#
!我会告诉您这是什么意思"$他回嘴说"好像是
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的# !昨天我把一只皮夹子拿
给您看"那里面装着某人给我的一些信#今天您对那
个人透出信里的一句话"还带着责备的口气 && 带着
责备的口气哪"注意呀 && 其实您是丝毫也没有权利
这么做的# 我倒要请问一下’ 您对这件事情怎么解
释%$
亚科夫 ) 巴辛科夫 ) **)

!我也要请问"您有什么权利盘问我"#我气得发
抖"内心又很羞愧"只好这么回答他$!您尽可以拿您
的舅舅和人家给您的信夸口%那与我有什么相干&您
那些信都还是好好的" 是不是&#
!信倒是好好的%可是我昨天醉成那个样"您很容
易趁此机会’’#
!总而言之"先生"我请您别跟我找麻烦"听见了
吗&#我故意拚命大声地说$!这种事儿我根本就不爱
听"我也不打算给您作什么解释$您去找那个人给您
解释吧(# 我觉得头晕起来了$
阿沙诺夫狠狠地盯了我一眼"显然想用他那轻蔑
的眼色表现出看破我的心事的神气"随后他扯一扯胡
( *)( 亚科夫 ( 巴辛科夫

子! 慢慢地站起来"
#现在我明白了!$他说%#您的脸色最能证明您做
贼心虚"可是我不能不告诉您!那不是体面的人干的
事情"偷看了人家的信!还要去跟一个体面的姑娘找
麻烦"$
#滚你的蛋&$我跺着脚嚷道!#派个副手来吧%我
不打算跟你谈话了"$
#这倒是用不着您吩咐!$阿沙诺夫冷冰冰地回嘴
说%#我一定会派个副手来找您"$
他走了"我倒在沙发上!用双手捂着脸"有人推
了推我的肩膀% 我放开了手 ’’ 巴辛科夫站在我面
前"
亚科夫 ’ 巴辛科夫 ’ )(’

!这是怎么回事" 是真的吗"# 他问我$!你偷看

了人家的信"#
我没有勇气回答% 只点了点头% 表示承认$
巴辛科夫走到窗前%背向着我站在那儿%慢慢地
说&
!你看了一个姑娘写给阿沙诺夫的信$ 那姑娘是
谁"#
!苏菲亚’ 兹洛特尼茨卡娅%#我像犯人受审的时
候回答法官似地回答说$
巴辛科夫过了很久% 一句话也不说$
!除了感情作用而外% 什么也不能作为你的理
由%#他终于开口说$!难道你爱上兹洛特尼茨卡娅了
’ )(’ 亚科夫 ’ 巴辛科夫

吗!"
#是的$"
巴辛科夫又沉默了一会儿$
#我也猜着了$ 你今天去找她% 责备她了吗!"
#是呀% 是呀% 是呀&" 我绝望地说$#现在你尽
管看不起我吧$"
巴辛科夫在屋里来回走了两趟$
#她爱上了他!" 他问道$
#她爱他$"
巴辛科夫低下头%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地板%望了
很久$
#哦% 这事情必须挽救过来%" 他抬起头来说%
亚科夫 ’ 巴辛科夫 ’ )(’

!决不能让它这样" 不闻不问#$
于是他拿起帽子来#
!你上哪儿去%$
!去找阿沙诺夫#$
我从沙发上跳起来#
!可是我不让你去# 天哪& 那怎么行& 他会怎么
想%$
巴辛科夫望着我#
!嗬"你以为还是要把这桩傻事干到底才好吗%你
非把自己毁了"还让那姑娘跟着丢脸"这才罢休吗%$
!可是你对阿沙诺夫怎么说呢%$
!我打算把这件事情给他解释解释"我要告诉他"
+ -,+ 亚科夫 + 巴辛科夫

你向他道歉!!"
#可是我不愿意向他道歉$"
#你不愿意% 嗬& 难道你没有过错吗%"
我望着巴辛科夫’他脸上那种镇静(严肃而又悲
伤的表情使我很受感动’ 这种神情是我初次看到的)
我没有回答& 就在沙发上坐下了)
巴辛科夫出去了)
我等着他回来&心里多么焦急啊$时间慢慢地逝
去& 多么残酷啊$ 最后他回来了 ** 已经很晚了)
#怎样%" 我用胆怯的声音问道)
#谢天谢地$" 他回答说’#一切都解决了)"
#你到阿沙诺夫那儿去了吗%"
亚科夫 ( 巴辛科夫 ( +*(

!去过了"#
!哦$那么他怎么样%我猜是大嚷了一阵吧%#我
吃力地说"
!不$我可不能这么说"我原来以为要麻烦一些$
他&& 他并不像我所想象的那么个庸俗的家伙"#
!嗯$除了他$你没上别人那儿去过吗%#我稍停
了一会儿问道"
!我上兹洛特尼茨基家里去过"#
!啊’#我的心怦怦直跳"我不敢直视巴辛科夫的
脸"!怎样$ 她呢%#
!苏菲亚( 尼古拉耶芙娜是个很讲理的) 好心肠
的姑娘"真的$她是个好心肠的姑娘"起初她觉得挺
( *)( 亚科夫 ( 巴辛科夫

别扭!可是不久她就平息下来了"不过我们的谈话没
超过五分钟"#
$那么你把一切都告诉她了! 关于我%% 一切都
说了吗&#
$应该说的我都说了"#
$现在我再也不去看他们了’# 我垂头丧气地说"
$为什么&不!你可以间或去一两趟"恰恰相反!
你非去看看他们不可! 总要叫人家不介意才好"#
$啊!亚科夫!现在你会瞧不起我了’#我说!这
时候我几乎止不住自己的眼泪"
$我’瞧不起你&#他那双情意很深的眼睛闪现出
友好的光芒来"$瞧不起你这个傻子’难道我还不知道
亚科夫 ’ 巴辛科夫 ’ )(’

你多难受! 多苦恼吗"#
他向我伸出手来$我搂着他的脖子!抽抽噎噎地
哭起来了%

随后那几天里! 我看出了巴辛科夫精神非常沮
丧! 于是我终于打定主意到兹洛特尼茨基家里去看
看%我走进客厅的时候!心中的感觉是很难用言语表
达的$我记得我几乎分辨不出屋里的人!我的声音也
提不起来%苏菲亚的局促不安也和我不相上下$她显
然是勉强和我打招呼!但是她的眼睛故意避开我的眼
睛!我也不好意思看她!她的每个动作!她的全部身
心都表现出拘束的意味!其中还搀杂着&& 何必隐瞒
& (’& 亚科夫 & 巴辛科夫

事实呢!"" 搀杂着内心的厌恶#我竭力使她和我自
己少受这种苦痛情绪的折磨#我们这次的会见幸而是
最后一次 $$ 我是说在她结婚以前#我的命运忽然起
了变化%使我不得不到俄国的另一头去%于是我与彼
得堡告别了一个很长的时期%也告别了兹洛特尼茨基
这家人%最使我伤心的是告别了亲爱的亚科夫& 巴辛
科夫#

二
七年过去了# 我认为那个时期里我所遭遇的一
切%我没有全部叙述的必要#我毫无休止地在俄国到
亚科夫 ’ 巴辛科夫 ’ )(’

处漂泊!深入最遥远的荒山僻野!多谢上帝"其实荒
山僻野并不如某些人所想象的那么可怕!在远古森林
的#最隐蔽的地方!在枯枝腐叶底下!居然也会开出
芬芳的花朵来$
春季里有一天!我因公事经过俄国东部偏远省份
的一个小城市!我从昏暗的小车窗里望出去!看见一
个人站在一个铺子前面的广场上! 我觉得他非常面
熟$我定睛望了望这个人!真叫我喜出望外!原来他
就是巴辛科夫的仆人耶里谢伊$
我立刻吩咐车夫停车!从车里跳出来!走到耶里
谢伊面前$
%你好!朋友"&我开始说!一时很难抑制我的兴
( **( 亚科夫 ( 巴辛科夫

奋情绪!"你和你的主人都在这儿吗#$
"是的%我和主人在一起%$他慢慢地回答说%随
后忽然大声喊道&"嗬%先生%是您吗#我没有认出来
哩’$
"你是和亚科夫( 伊凡尼奇在这儿吗#$
"是的%先生%跟他在一起%当然喽%除了他%我
还能跟谁呢#$
"快点带我去找他)$
"当然’ 当然’ 走这边% 请您走这边% 我们在这
儿的小客栈里住着)$
耶里谢伊领着我穿过那个广场% 嘴里不住地说&
"这可好了% 亚科夫( 伊凡尼奇该多高兴呀’$
亚科夫 $ 巴辛科夫 $ *)$

这个人是有卡尔梅克血统的! 他的相貌很丑陋!
甚至还有些野蛮!但是他是个好心肠的人!而且决不
是个傻子!他热情地忠于巴辛科夫!做他的仆人已经
有十年了"
#亚科夫$ 伊凡尼奇很好吗%& 我问他"
耶里谢伊把他那张黑里透黄的脸向我转过来"
#啊! 先生! 他的情况很糟糕哩’’ 情况很糟糕
哩!先生(您会不认识我们老爷了"我看他恐怕活不
长了"我们就是因为这个!才在这儿住下来!要不然
我们就会再往前走! 到敖德萨去让他养病"&
#你们从哪儿来的%&
#从西伯利亚来! 先生"&
& *)& 亚科夫 & 巴辛科夫

!从西伯利亚来"#
!是的$先生%亚科夫& 伊凡尼奇被派到那儿的一
个驻防的地方去了% 我们老爷就是在那儿受伤的%#
!你是说他参加军队了吗"#
!啊$ 不$ 先生% 他是当文官的%#
!多么奇怪的事情’#我心里想%这时候我们已经
到了那个小客栈$ 耶里谢伊先跑去通报我来到的消
息%我和巴辛科夫分手之后$起初几年我们还常通信$
但是我收到他最后的一封信$离现在已有四年了$从
那以后$ 我就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%
!请您上来$先生$#耶里谢伊从楼梯上向我大声
喊道(!亚科夫& 伊凡尼奇急于要见您哪%#
亚科夫 + 巴辛科夫 + -,+

我连忙跑上那摇摇摆摆的楼梯!走进一个黑暗的
小房间 "" 我一看!禁不住一阵心酸#巴辛科夫躺在
一张窄床上!盖着一件大衣!面色像死尸一样惨白!他
向我伸出一只光着的$枯瘦的手来#我向他奔过去!热
情地拥抱他#
%亚夏&’( 我终于喊道)%你这是怎么啦*(
%没什么!(他用微弱的声音回答说)%我有点儿衰
弱# 什么机会把你带到这儿来了*(
我在巴辛科夫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!始终没有
放开他的手!开始定睛望着他的脸#我认出了我所爱

& 亚科夫的爱称#
) +*) 亚科夫 ) 巴辛科夫

的面貌!眼睛的表情和微笑的神态都没有变!可是疾
病使他变得多么不像样子啊"
他看出了他所给我的印象#
$我有三天没刮脸了%& 他说!$当然% 我的头发
也没有梳理过% 可是除此而外% 我并不太难看哪#&
$请你告诉我% 亚夏%& 我开始说%$耶里谢伊刚
才告诉我% 你受伤了’&
$啊" 不错% 那可说来话长呀%& 他回答说#$往
后我再告诉你吧#是的%我受伤了%你猜是怎么受伤
的’ (( 挨了一箭#&
$挨了一箭’&
$是的%挨了一箭!可是那并不是神话里的箭%不
亚科夫 ) 巴辛科夫 ) +*)

是爱神的箭!而是一支很有韧性的木制的真箭!头上
还有个很尖的箭头"这种箭使人感到一种很不痛快的
滋味! 特别是它扎在肺里取不出来的时候"#
$哎呀%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&#
$我告诉你出事的经过吧" 你知道我这一辈子可
笑事儿一向是很多的"你还记得关于我弄证件的那些
好笑的书信往来吗&嗯!我受伤的经过也是很可笑的"
事实上!我们这个文明世纪里有哪个自爱的人肯让自
己遭到箭伤呢&这不是偶然的事 ’’ 听着 ’’ 不是什
么打猎之类的场合之下发生的! 而是打仗呀"#
$可是你这还是没有给我说明白((#
$好吧! 等一会儿"# 他打断我的话"$你知道你
( *)( 亚科夫 ( 巴辛科夫

离开彼得堡之后不久! 我就被调到诺夫戈罗德去了"
我在诺夫戈罗德呆了很久!说老实话!我在那儿真呆
腻了!虽然在那儿我也遇到了一个可心的人"#他叹了
一口气"$可是现在先不说那个%两年前我找到了一个
呱呱叫的小差事!那地方的确是远一点!在伊尔库茨
克省!可是那有什么关系&我父亲和我都好像是生来
就命中注定了要到西伯利亚去似的"真是个了不起的
地方呀!西伯利亚&土地肥沃!物产丰富 ’’ 谁也会
对你这么说"我非常喜欢那个地方"当地的土著人归
我管辖%他们都是些善良的老百姓%可是我命该倒楣!
他们当中有十几个人 ’’ 并没有更多的人 ’’ 打了
个主意!要走私运违禁品"上面派我去捉拿他们"我
亚科夫 ( 巴辛科夫 ( *)(

把他们抓倒是抓起来了!可是其中有一个人准是发了
疯!他觉得应该自卫!就给了我一箭"这一箭几乎要
了我的命#可是我还是活了下来"现在我要去把这个
伤完全治好"上司供给费用 $$ 但愿上帝保佑他们多
福多寿%&
巴辛科夫精疲力竭地一头倒在枕头上!不再说话
了" 一阵微微的红晕布满了两颊" 他闭上了眼睛"
’他不能多说话!& 耶里谢伊还没有离开这间屋
子! 他低声嘟哝着说"
随后沉默了一阵#除了病人痛苦的喘息而外!什
么声音也听不见"
’可是我在这个小城市里住了两个礼拜了"&他睁
( *)( 亚科夫 ( 巴辛科夫

开眼睛继续说!"我想我大概是着凉了!本地的县医在
照应我 ## 你会看见他的$他好像还有些本领!出了
这桩事情%我倒是高兴透了%否则我们怎么会见面&’
他一面说%一面握住我的手!他的手刚才还是冰冷的%
现在却像火一样发烧! "把你自己的事情说点给我听
听吧%’他把大衣从胸前推开%又开口说!"我们真不
知多久没见面了!’
我连忙执行他的吩咐%叫他不说话%于是我开始
叙述自己的经历!他起初非常注意地听我说%然后就
要喝水%接着又闭上了眼睛%头在枕上不安地摆来摆
去!我劝他稍睡一会儿%并且还声明我非等他身体好
了之后再走% 我说我要在他旁边的房间里住下来!
亚科夫 ( 巴辛科夫 ( *)(

!这个地方脏得不像话"# 巴辛科夫又开口说话
了" 可是我捂住了他的嘴" 轻轻地走出来$
耶里谢伊也跟着我出来了$
!这是怎么回事"耶里谢伊%嗬"他快死了呀"是
不是%# 我问这个忠实的仆人$
耶里谢伊只摆了摆手" 就转过脸去了$
我把马车夫打发走了"连忙把行李搬到隔壁房间
里"马上就去看巴辛科夫是否睡着了$我在门口碰上
了一个又胖又壮实的大个子$他那张臃肿的麻子脸上
露出懒洋洋的神气 && 其他什么表情也没有’他那双
小小的眼睛好像是粘在一起"嘴唇油光光的"看样子
他就像刚醒过来$
& )(& 亚科夫 & 巴辛科夫

!对不起"# 我问他"!请问您是不是大夫$#
这个胖子望着我"似乎是想要用他那两道眉毛把
那垂下的脑门子顶上去%
!是的" 先生"# 他终于回答说%
!请您费心"大夫先生"您上这边来"到我屋里去
谈谈好吗$我猜想亚科夫& 伊凡尼奇现在睡着了%我
是他的朋友"很想跟您谈谈他的病情"我看他病成这
样" 非常着急哪%#
!好极了"#大夫回答说"看他的表情"他似乎是
想要说’!干吗这么罗唆$我过来就是了嘛%#他跟着
我过来了%
!请您告诉我"#他刚在一把椅子上坐下"我马上
亚科夫 ) 巴辛科夫 ) **)

就开口问他! "我的朋友的病情严重吗# 您觉得怎么

样#$
"是呀!$ 这胖子泰然地说%
"那么! 非常严重吗#$
"是的! 很严重%$
"那么! 他说不定&& 会死吗#$
"说不定%$
我承认我几乎是怀恨地望着这个胖子%
"天哪’$ 我说("我们必须想想办法才行! 进行
会诊!或是想个别的办法%你要知道!我们不能&&
唉! 老天保佑’$
"会诊# 完全可以( 干吗不会诊呢# 这好办% 把
! )(! 亚科夫 ! 巴辛科夫

伊凡! 耶弗连米奇找来就行了"#
大夫说话很吃力$还老是叹气"他说话的时候$肚
子明显地一起一伏$好像是要把每个字都加重语气似
的"
%伊凡! 耶弗连米奇是谁&#
%市里的大夫"#
%我们要不要派人到省城里去呢&您看怎么样&那
儿当然有些好大夫喽"#
%嗯’ 您尽管派人去吧"#
%那儿大家公认为最好的大夫是谁呢&#
%最好的&那儿有一位科尔拉布斯大夫"可是我想
他已经调到别处去了"其实我说句老实话$根本用不
亚科夫 ( 巴辛科夫 ( *)(

着派人去请大夫来!"
#为什么$"
#其实省里的大夫对您的朋友也没有用!"
#难道他的病这么厉害吗$"
#是的% 他的身子已经完全给戳透了!"
#他究竟害什么病呢$"
#他受了伤%结果使他的肺部受到损害!另外%他
还着了凉%又发烧&& 种种毛病!他又没有多余的元
气’您自己也明白%一个人没有一股多余的元气%就
支持不下去!"
我们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!
( *)( 亚科夫 ( 巴辛科夫

!试试同种疗法" 怎么样#$胖子大夫斜着眼睛望
了我一眼% 一面说&
!同种疗法# 您不是对抗疗法派吧#$
!是对抗疗法派%那又怎么样’您以为我不懂同种
疗法吗#我呀%并不亚于人家’嗬%我们这儿的药剂
师就用同种疗法给人治病%而且他还根本没有什么学
位哪&$
!啊%$ 我心里想%!这么干可不好’$!不% 大夫
先生%$我说%!您最好还是按照您平常的治疗方法给
他治疗吧&$

" 同种疗法是一种以毒攻毒的医疗法&
亚科夫 ( 巴辛科夫 ( *)(

!随您的便吧"#
胖子站起来$ 叹了一口气"
!您上他那儿去吗%# 我问道"
!是的$ 我得瞧瞧他才行"#
于是他出去了"
我没有跟着他过去& 要是眼看着他在我那可怜
的’害病的朋友床边$那是我受不了的"我把我的仆
人叫来$吩咐他立刻乘马车到省城去$打听到那儿最
好的大夫$无论如何要把他请来"过道里稍微有点儿
响声" 我赶快把门打开"
大夫已经从巴辛科夫的房间里出来了"
!怎么样%# 我悄悄地问他"
) +*) 亚科夫 ) 巴辛科夫

!不要紧" 我给他开了方子"#
!大夫先生$我还是决定派人到省城去一趟"我决
不怀疑您的医道$可是您也知道$两个人的智慧总比
一个人的强"#
!嗬$这倒是很高明的见解%#胖子一面回答$一
面就往楼梯下面走" 他显然是厌恶我了"
我进去看巴辛科夫"
!你看见这个本地的 &医神’ 了吗(# 他问道"
!看见了$# 我回答说"
!我最喜欢的是他那副惊人的镇定态度$#巴辛科
夫说"!医生是应该冷静的$是不是(这是很能给病人
壮胆的"#
亚科夫 ) 巴辛科夫 ) +*)

当然! 我不打算反驳他这句话"
将近黄昏的时候!巴辛科夫出我意外地显得好一
些了"他吩咐耶里谢伊把茶炉准备好!说要请我喝茶!
他自己也要喝一小杯!显然他是比较愉快一些了"但
是我竭力不让他说话! 后来因为他实在不肯安静下
来! 我就问他是否愿意让我念点什么给他听"
#就像在温特凯勒家里那样念 $$ 你还记得吗%&
他回答说"#你要是愿意念!我是很高兴的"我们来念
什么呢% 瞧! 我的书搁在窗台上哪"&
我走到窗前! 随手拿起一本书"
#那是什么书%& 他问道"
#’莱蒙托夫诗选("&
/ 10/ 亚科夫 / 巴辛科夫

!啊"#莱蒙托夫诗选$% 好极了% 普希金的诗更

高一等"那不消说&& 你记得吗’(风平浪静的时候"
又起了一阵风暴的浓云"聚集在我头上)还有"(最后
一次"我敢于在心灵中拥抱你那可爱的形象*)啊%真
了不起%真了不起%可是莱蒙托夫的诗也不错*喂"老
弟"我跟你说吧’你拿起书来"随便翻翻"翻到什么
就念什么%+
我把书翻开"有些为难,我偏巧翻到了 #遗言$- *

- #遗言$ 是莱蒙托夫的一首名诗" 写于一八四.年" 全诗如下’

遗 言
我愿意和你 单独在一起" 老兄,
亚科夫 ( 巴辛科夫 ( *)(

人家告诉我说! 恐怕不会还在人间$$
我将不久于人世" 我承认我很焦急!
你不久将要回家# 恐怕他们为我悲伤"
千万要$$ 可是不% 我的命运! 如果他们还有一个在世!
老实说! 无论是谁 你就说我懒得写信!
也不会十分关心" 我们的队伍已经出征!
请他们不必等我回家"
但是假如有人问起$$
唉! 不管是谁问起! 邻居有个姑娘$$
请你告诉他们! 你也记得! 我们分别已久$$
我胸膛上挨了一枪& 她不会想念我!
我为沙皇光荣地牺牲! 也不会问起我&
我们的医生不大高明! 尽管如此! 还是请你
我托你向我的故乡 把全部事实讲给她听!
捎去最后的敬意" 哭一哭! 对她并不要紧
我的父亲和母亲 ’’ 你不用担心她伤心%
- 0/- 亚科夫 - 巴辛科夫

我打算把那一页翻过去! 可是巴辛科夫看出我的动
作!连忙说"#不!不!不!你翻到什么就念什么吧$%
我无可奈何! 只好念了 &遗言’ 这首诗$
#好极了(%我刚把最后一节念完!巴辛科夫马上
就说!#好极了(可是!真奇怪!%他稍停了一下!又
接着说!#真奇怪!你怎么刚好翻到这首诗)) 奇怪$%
我开始念另一首诗!但是巴辛科夫没有听*他望
着别的地方! 又说了两遍"#奇怪(%
我把书放在膝盖上$
#+邻居有个姑娘,!% 他低声说着! 又向我转过
脸来问道$ #喂! 你还记得苏菲亚- 兹洛特尼茨卡娅
吗.%
亚科夫 ( 巴辛科夫 ( *)(

我脸红了!
"我怎么会不记得#$
"她出嫁了% 是不是&$
"嫁给阿沙诺夫了% 早就出嫁了! 我写信告诉过
你!$
"不错%不错%你是写信说过!她父亲后来终归原
谅她了吗&$
"他原谅她了’ 可是他始终不理阿沙诺夫!$
"顽固的老头儿#喂%你听说他们是不是很幸福&$
"我不大清楚%真的%好像是很幸福!他们住在某
省的省城!我曾经走过他们那一带地方%可是从来没
有见过他们!$
) **) 亚科夫 ) 巴辛科夫

!他们有孩子吗"#
!我想有了$ 啊% 我想起一件事情% 巴辛科夫
&&# 我含着疑问的神情说$
他瞟了我一眼$
!你老实告诉我 ’’ 你还记得吗% 当初你不愿意
回答我一个问题 ’’ 你向她说过我爱她吗"#
!我什么都告诉她了%全部实话$我向来是对她说
实话的$ 对她虚伪简直就是罪过(#
巴辛科夫沉默了一会儿$
!喂% 你告诉我%# 他又开始说%!你不久就中断
了对她的痴情吗"#
!并不是很快就中断的% 可是我后来总算是死心
亚科夫 + 巴辛科夫 + -,+

了! 枉自唉声叹气有什么好处"#
巴辛科夫翻过身来$ 脸向着我!
%哎$ 老弟$ 我可是&&# 他开始说$ 他的嘴唇
颤动着!%我在这方面可赶不上你’我直到今天还没有
中断我对她的痴情!#
%怎么(# 我诧异得无法形容$ 大声喊道’%原来
你也爱她吗"#
%我爱她"#巴辛科夫慢慢地说$他把双手放在脑
袋后面!%我爱她爱到什么地步$只有天知道!我从来
没有给任何人说过$无论对谁都没有说过$而且我根
本没有打算说&& 可是$哎呀()人家告诉我说$我将
不久于人世了!*&& 那有什么关系"#
) +*) 亚科夫 ) 巴辛科夫

巴辛科夫出人意外地说出了内心的话!使我非常
惊讶!因此我简直说不出话来"我只是疑惑!#居然会
有这种事吗$ 我为什么从来就没有感觉到$%
#是的!% 他继续说! 好像自言自语一般!#我爱
她"我甚至在知道她钟情于阿沙诺夫之后!也还是始
终爱她"可是我知道那个消息!多么伤心呀&如果她
爱上了你!我至少也会为你高兴’可是阿沙诺夫((
他怎么会使她发生好感的呢$那只是他走运&可是叫
她改变感情!不再爱他!她不会的&一颗真诚的心是
不变的"%
我想起了当初那次不幸的午餐之后阿沙诺夫来
找我的情形和巴辛科夫调解的经过! 于是我大为吃
亚科夫 + 巴辛科夫 + -,+

惊! 不由得把双手往上一甩"
#你还是整个儿从我那儿听到的消息哪! 可怜的
朋友$%我大声说&#可是你当时居然自告奋勇去找她
谈话$%
#是的!%巴辛科夫又开始说!#那次向她解释的情
形我永远也忘记不了"我就是在那时候才发现!那时
候才明白我早就替自己选好了的两个字’(安命)!这
是什么意思*可是她仍旧是我经常的梦想!是我的理
想" 一个人活着没有理想! 那才真是可怜哪$%
我望着巴辛科夫&他的眼睛好像凝视着远方!闪
射着狂热的光芒"
#我爱她!%他继续说!#我爱她!她呀!又沉静!
( *)( 亚科夫 ( 巴辛科夫

又真诚!高不可攀!一尘不染"她走了之后!我几乎
伤心得发疯了#从那以后!我再也没有喜欢过别人#$
他忽然翻过身去!使劲把脸贴在枕头上!轻声地
哭起来#
我跳起来! 俯身向着他! 想要安慰他一下#
%不要紧!$他抬起头来!把头发往后一甩!一面
说"%没什么"我只是替自己有点儿伤心!有点儿难受!
也就是说!根本没有什么要紧#全怪那首诗#你给我
念点儿别的吧! 要比较愉快的#$
我把 &莱蒙托夫诗选’拿起来!连忙翻动书页"可
是偏不走运!老是碰到一些难免使巴辛科夫激动的诗
篇# 最后我给他念了一首 &捷列克河的礼物’#
亚科夫 * 巴辛科夫 * ,+*

!词句倒是挺优美"朗朗上口#$我这位可怜的朋
友用老师的口吻说% !不过还是有几节写得挺好& 老
弟"你不在的时候"我自己试了试写诗"动笔来写一
首 ’人生的酒杯("可是没有写成#老弟"我们只配欣
赏"创作还是不行&可是我现在很疲乏了%我要睡一
会儿"你看怎样)睡眠多么了不起啊"你想想看#我
们的一生整个儿就是一场梦"人生最可贵的也就是做
梦&$
!诗歌呢)$ 我问道&
!诗歌也是梦" 不过那是天堂的梦&$
巴辛科夫闭上了眼睛&
我在他床边站了一会儿&我没有想到他会很快就
’ )(’ 亚科夫 ’ 巴辛科夫

睡着!但是他的呼吸不久就越来越均匀!越来越迟缓
了"我踮着脚尖走开!回到我自己的房间里!在沙发
上躺下了"我沉思了很久!想着巴辛科夫对我说的话!
回忆起许多事情!感到非常惊讶#后来我终于也睡着
了"
有人推了我一下#我惊醒过来#耶里谢伊站在我
面前"
$请去看看我的主人吧!% 他说"
我立刻就起来了"
$他怎么了&%
$他说胡话"%
$说胡话& 他在这以前没有这种情况吧&%
亚科夫 ’ 巴辛科夫 ’ )(’

!不"昨晚上也说胡话来着#可是今天的情形太可
怕了$%
我到巴辛科夫的房间里去了$ 他不是在床上躺
着"而是坐着"全身向前弯曲$他双手慢慢地比划着"
一面笑"一面说"用微弱而阴沉的声音说个不停"他
那声音就像芦苇沙沙的响声一般$他的眼睛是神情恍
惚的$地板上放着一盏夜明灯"它那暗淡的光线被一
本书挡住了"照在天花板上"显出一片死滞的光斑#巴
辛科夫的面孔在那半暗的阴影中显得比以前更加惨
白了$
我走到他身边"叫他的名字"他没有回答$我听
到他悄悄说话的声音&他在谈西伯利亚"谈那儿的森
( *)( 亚科夫 ( 巴辛科夫

林! 他的呓语有时候也有点意思!
"多高的树呀#$ 他低声说%"直上云天# 树上的
霜多好看呀#银白色的&& 一堆一堆的雪!这儿有小
小的脚印’那是只野兔在跳’那是只白银鼠!不对’那
是我父亲拿着我的证件在跑哪!他过来了#他过来了#
我得走了%月亮升起来了!我得走’得去找我的证件!
啊#一朵花’一朵鲜红的花’苏菲亚在那儿哪&& 啊’
钟当当地敲响’霜柱玎玲玎玲地响!啊’不对%那是
愚蠢的山雀在矮树丛里跳跳蹦蹦’啾啾地叫哪!瞧’那
些红脖子雀儿#冷呀#啊’阿沙诺夫过来了!啊’对
了’当然’他是一座大炮’铜铸的炮’炮架子是绿色
的!他叫人欢喜就是因为这个!是不是有一颗星掉下
亚科夫 ) 巴辛科夫 ) +*)

来了!不"是一支箭在飞#啊"飞得多么快"一直射
中了我的心$ 谁射的箭! 是你吗" 苏尼奇卡!%
他低下了头"开始嘟哝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"我
瞟了耶里谢伊一眼&他站在那儿"背着双手"怪伤心
地望着他的主人#
’啊" 老弟" 原来你已经变成一个实事求是的人
了"咦!%他忽然转过脸来问我"他瞟过来的那股眼神
非常明亮"非常清醒"因此我不由得吃了一惊"正想
回答他"但是他马上又往下说开了(’可是我呢"老弟"
我可没有变成一个实事求是的人"我没有"问题就在
这儿$我生来就是个梦想家"是个梦想家呀$老在做
* ,+* 亚科夫 * 巴辛科夫

梦!做梦"做梦是怎么回事呢#索巴克维奇$ 的农民
%% 那就是做梦" 啊哈&’
巴辛科夫老是这样说胡话!几乎说到天亮(后来
他终于渐渐安静下来!躺在枕头上!蒙!地睡着了"我
回到自己房间里" 这凄惨的一夜把我熬得精疲力竭!
我酣畅地睡着了"
耶里谢伊又把我叫醒了"
)喂! 先生&’ 他用颤抖的声音说!)我看亚科夫
* 伊凡尼奇准是要死了"’
我跑到巴辛科夫屋里去看他"他一动也不动地躺

$ 俄罗斯作家果戈理的长篇小说 -死魂灵. 里的地主"

亚科夫 ) 巴辛科夫 ) **)

着!在朦胧的晨光中"他的样子已经像是一具尸首!他
把我认出来了!
#永别了"$他低声说%#替我问她好"我快死了!$
#亚夏&$ 我大声喊道%#别胡说了& 你还能活下
去!$
#不" 不& 我就要死了! 唉" 把这个拿去做个纪
念吧!他指着他的胸部!这是什么’$他忽然又开口说%
#瞧"是大海(( 一片金光"海里有蔚蓝的小岛"大理
石的神殿" 还有棕榈树" 有敬神的香!$
他停止说话了" 伸直了四肢!
半小时后"他就断气了!耶里谢伊扑倒在他脚上
哭起来! 我把他的眼皮合上了!
% ’&&% 亚科夫 % 巴辛科夫

他脖子上挂着一根黑绳子系着的一个丝质小护
身符! 我把它取下来了!
第三天就把他下葬了!一颗最高洁的心永远埋藏
在坟墓里了" 我亲自给他撒下了第一撮土!

三
又是一年半过去了!我因公事到莫斯科去#住在
一个上等旅馆里!有一天#我经过走廊的时候#望了
望旅馆里写客人姓名的黑板#当时吃了一惊#几乎大
声嚷起来!十二号房间的一栏里#有一个用粉笔写得
清清楚楚的名字$ 苏菲亚 % 尼古拉耶芙娜 % 阿沙诺
亚科夫 # 巴辛科夫 # ()(#

娃!近来我顺便听到过许多关于她丈夫的坏话!我听
说他专爱喝酒和赌博"已经把自己毁了"一切行为都
不正派!人家说到他的妻子"都很尊重她!我相当激
动地回到自己房间里!早就冷淡了的那股热情似乎又
在我心头激荡"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!我决定去
看看苏菲亚# 尼古拉耶芙娜! $自从我们分手的那天
起"已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了"%我心里想"$当初
我们之间的一切纠葛" 她大概已经忘掉了吧!%
我派耶里谢伊拿着我的名片到她的房间去 &巴辛
科夫死后" 我就叫耶里谢伊给我当差’" 问问她在不
在"我是否可以去看她!耶里谢伊很快就回来了"他
说苏菲亚# 尼古拉耶芙娜在房间里" 愿意和我见面!
! +*)! 亚科夫 ! 巴辛科夫

我立刻到苏菲亚! 尼古拉耶芙娜那儿去了"我进
去的时候#她还在房间当中站着#送别一位高大而强
壮的绅士"
$不管您觉得怎样#%这位先生用洪亮而柔美的声
音说&$他并不是个没有害处的人#他简直是个无用的
人&在一个很有秩序的社会里#每个无用的人都是有
害的# 有害的# 有害的’%
这位高个子绅士说完这句话#就出去了"苏菲亚
! 尼古拉耶芙娜向我转过身来"
$我们多久没见了呀’% 她说"$请坐"%
我们坐下了"我望着她"久别重逢#从前曾经是
亲近的(甚至是心爱的面孔#现在又看见了#好像是
亚科夫 ’ 巴辛科夫 ’ *)(’

认识!又好像是不认识!仿佛透过从前那副不曾忘却
的面孔看到了一副新的面孔 "" 一副相似而又生疏
的面孔#现在不由自主地!几乎是不知不觉地!从这
副面孔上看出时间给它留下来的痕迹#这都是相当使
人感伤的$%我准是起了同样的变化吧!&我们各自都
在心里这么想$
我和苏菲亚’ 尼古拉耶芙娜分别!虽然已经是九
年前的事了!当时她才十六岁!但是现在她还并不怎
么显老$她的面容更加端庄!更加严肃了#还是和从
前一样!她脸上露出感情真挚和意志坚定的神情#但
是她不像过去那么沉着!有一种内心的创痛和焦虑可
以从她脸上看得出来$她的眼睛比以前更深沉!更阴
" +*)" 亚科夫 " 巴辛科夫

郁了! 她渐渐有些像她母亲的样子!
苏菲亚" 尼古拉耶芙娜先开口!
#我们两个人都变了$%她开始说!#这些年来您在
什么地方&%
#我就像浮萍似的$ 东飘西荡$% 我回答说$#您
一直都住在乡下吗&%
#大多是在乡下! 我这回上这儿来$ 呆不多久!%
#您的父母都好吗&%
#我母亲已经去世了$父亲还在彼得堡’我弟弟在
政府机关里干差事’ 瓦莉亚( 跟他住在一起!%

( 瓦尔瓦拉 ,苏菲亚的姐姐- 的爱称!

亚科夫 ’ 巴辛科夫 ’ *)(’

!您的丈夫呢"#
!我的丈夫嘛$#她用相当急促的声音说$!他现在
在南俄罗斯参加马市集%您知道$他向来欢喜马&他
开办了种马饲养场$就是为了这个他现在买马去了%#
在这时候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走进屋里来$她梳
着中国式的小辫子$长着一张非常精灵活泼的小脸和
一双深灰色的大眼睛%她一见我$立刻就把小脚往后
退了一下$匆匆忙忙请了个安$然后走到苏菲亚’ 尼
古拉耶芙娜身边%
!这是我的小女儿&我来给您介绍介绍吧$#苏菲
亚 ’ 尼古拉耶芙娜把一只手指放在小姑娘圆圆的下
巴底下$一面说&!她不肯呆在家里$由于她的央求$
% 876% 亚科夫 % 巴辛科夫

我就答应把她带出来了!"
这个小姑娘迅速地向我盯了一眼#又悄悄地垂下
了眼皮!
$她可是个了不起的小东西#"苏菲亚% 尼古拉耶
芙娜继续说&$简直是天不怕’地不怕!功课也挺好&
我得给她说句公道话才行!"
$()**+
,-.
+,)**+*),.
/+ 2"3法语4这位
01
先生叫什么名字25小姑娘向她母亲弯下腰去#轻声细
语地问道!
苏菲亚% 尼古拉耶芙娜说出了我的名字!小姑娘
又瞟了我一眼!
$你叫什么名字2" 我问她!
亚科夫 ( 巴辛科夫 ( ,+*(

!我叫丽佳"#小姑娘大大方方地望着我的脸"回
答说$
!我猜他们把你惯坏了吧"# 我说$
!谁把我惯坏了%#
!谁%大家都把你惯坏了"我想是&首先是你爸爸’
妈妈$#小姑娘一声不吭地望着她的母亲$!我猜得到"
康斯坦丁( 亚历山德里奇))# 我继续说$
!是呀" 是呀"# 苏菲亚( 尼古拉耶芙娜插嘴说"
这时她的小女儿仍旧把那双凝神注视的眼睛盯着她&
!我丈夫" 当然喽" 他是很喜欢孩子的$#
忽然有一股奇怪的表情在丽佳那聪明的小脸蛋
儿上闪过$ 她微微地噘了一下嘴" 把头低下了$
 $ BA@$ 亚科夫 $ 巴辛科夫

!请问"# 苏菲亚 $ 尼古拉耶芙娜连忙改了话题

说"!您上这儿来是要办什么事情吧%#
!是的" 我上这儿来是要办点事情的& 您也有事
吧%#
!是的"我丈夫出门了"您知道吧"你就不得不料
理一些事情&#
!’()(*+#,法语- 妈妈+. 丽佳开口说&
! ")1*3
/012 *4(
*5%#,法语-什么事"我的孩
子%.
!61*7 8
23*9 :353;2
8(2(
<8=
>?#,法语-不"没
什么99 我回头跟你说吧&.
苏菲亚$ 尼古拉耶芙娜笑了笑" 耸一耸肩膀&
亚科夫 % 巴辛科夫 % ,+*%

我们两人又沉默了一阵!丽佳一本正经地把双手
交叉在胸前"
#请问您!$ 苏菲亚 % 尼古拉耶芙娜又开口说&
#您还记得吗!从前您有个朋友!他叫什么名字来着’
他 的 面 貌 非 常 和 蔼 ! 他 老 爱 念 诗& 真 是 个 热 心 的
(($
#是不是巴辛科夫’$
#对了! 对了! 巴辛科夫! 现在他在哪儿’$
#他死了"$
#死了’$ 苏菲亚% 尼古拉耶芙娜跟着说&#真可
怜呀)$
#我见过他吗’$ 小姑娘连忙低声问道"
& **)& 亚科夫 & 巴辛科夫

!没有" 丽佳" 你从来没有见过他# 真可怜呀$%

苏菲亚& 尼古拉耶芙娜又说了一遍#
!您替他惋惜"%我说’!您要是像我那么了解他"
那才会更加难过哪$可是我请问"您为什么要提起他
呢(%
!啊"我也说不清#%苏菲亚& 尼古拉耶芙娜把眼
睛垂下来#!丽佳"%她接着说’!你上保姆那儿去吧#%
!我可以回来的时候"你就叫我"好吗(%小姑娘
问道#
!好的#%
小姑娘走开了#苏菲亚& 尼古拉耶芙娜向我转过
脸来#
亚科夫 ) 巴辛科夫 ) ***)

!请您把您对巴辛科夫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
吧"#
于是我就开始叙述"我简要地把我朋友的一生说
了一下$ 尽量设法把他的心灵描绘出一个大致的轮
廓$ 还叙述了他和我最后一次相见和他临终的情景"
!像他这么个人居然没有人注意% 几乎没有人重
视%就这样和我们永别了&#我讲完了巴辛科夫的事情
之后%大声说道"!不过这并不算什么大损失"别人重
视不重视有什么呢’使我难受(使我伤心的%是这么
一个忠于爱情的人从来没有尝到过人家报答他的爱
情的滋味% 从来没有唤起过值得他爱慕的女人的好
感%就这样死去了&像我们这样的人要是得不到那种
& ++*& 亚科夫 & 巴辛科夫

幸福!那是不足为奇的"我们不配享受这种幸福"可
是巴辛科夫#可是我这一辈子不是遇到过成千上万的
男子!无论哪一方面都不能和他相比!却还是有人爱
他们吗$ 难道我们一定要相信一个男人的某些缺点!
比如自大或是轻浮!反而是获得女人欢心的必要条件
吗$难道爱情害怕完美的品格!害怕人间可能有的完
美的品格! 认为那是奇怪和可怕的吗$%
苏菲亚& 尼古拉耶芙娜一直听着我讲完!她那双
严肃的’探询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我!嘴也没有动一
下! 只有她的眉头时而皱一皱(
)您凭什么来断定从来没有哪个女人爱过您的朋
友呢$% 她稍微沉默了一会儿! 问(
亚科夫 % 巴辛科夫 % **)%

!因为我知道" 事实是这样#$
苏菲亚% 尼古拉耶芙娜似乎是想要说什么话"但
是她没有说出来# 她好像内心在斗争#
!您弄错了"$她终于开口说&!我知道有个女人热
烈地爱您那位死了的朋友&她始终爱他"直到今天还
想念他" 他的死讯对她会是个可怕的打击#$
!这个女人是谁’ 您可以告诉我吗’$
!我的姐姐瓦莉亚#$
!瓦尔瓦拉 % 尼古拉耶芙娜($ 我非常惊讶地喊
道#
!是的#$
!怎么’瓦尔瓦拉% 尼古拉耶芙娜’$我又问了一
& **)& 亚科夫 & 巴辛科夫

遍!"就是##$
"我替您说完这句话吧%$苏菲亚& 尼古拉耶芙娜
打断了我的话’"就是您认为非常冷淡(无精打采(满
不在乎的那个姑娘%她爱上了您的朋友’她就是为了
爱他%始终没有结婚%而且还永远不会嫁人!直到今
天%除了我就没有人知道她这桩心事’瓦莉亚宁肯死
也不肯泄漏这个秘密!我们这家子人都懂得怎样不声
不响地闷在心里熬!$
我定睛注视了苏菲亚& 尼古拉耶芙娜很久%不由
自主地沉思着她那最后一句话的辛酸意味!
"您使我吃了一惊%$后来我终于说!"可是您知道
吗%苏菲亚& 尼古拉耶芙娜%我要是不怕引起不愉快
亚科夫 ’ 巴辛科夫 ’ ))(’

的回忆! 那我也会使您吃惊的"#
$我不懂您的意思!#她慢慢地回答!有点难为情
的样子"
$您当然不懂我的意思喽!#我赶快站起来说%$那
么!对不起!不用口头解释!我给您拿个东西来吧"#
$那是什么呢&# 她问道"
$别着慌!苏菲亚’ 尼古拉耶芙娜!这与我毫无关
系"#
我鞠了一躬!回到自己房间里!把我从巴辛科夫
身上取下来的那个丝织小口袋拿出来!附了一封短信
给苏菲亚’ 尼古拉耶芙娜送去"
’ ))(’ 亚科夫 ’ 巴辛科夫

我的朋友始终把这个口袋挂在胸前!直到死
的时候!还带在身上"里面是您给他写的唯一的
一封短信!内容毫无重要的意义!您可以看看"他
把它带在身上!因为他热烈地爱您#他直到临死
的前一天!才向我说出了这桩心事"现在他既然
死了! 您难道不应该知道他也是钟情于您的吗$

耶里谢伊很快就带着那个纪念品回来了"
%怎么样$&我问道#%她没有吩咐你给我带什么回
话吗$&
%没有"&
我沉默了一会儿"
亚科夫 ( 巴辛科夫 ( **)(

!她看了我的信吗"#
!她一定看了吧$ 是女佣人拿给她的%#
!真是高不可攀哪&# 我记起了巴辛科夫临终的
话& 心里想道%!好& 你去吧&# 我大声说%
耶里谢伊有几分阴阳怪气地笑一笑& 却没有走
开%
!有个姑娘’’# 他说&!上这儿来找您%#
!什么姑娘"#
耶里谢伊迟疑了一下%
!我过世的主人没给您说什么吗"#
!没有’’ 什么事儿"#
!我的主人在诺夫戈罗德的时候和一个姑娘交了
+ --,+ 亚科夫 + 巴辛科夫

朋友!可以这么说吧!"他用手指抚弄着门柱!继续说#
$现在这个姑娘来了! 要见您# 前两天我在街上碰到
她# 我对她说% &来吧’ 只要主人答应! 我就让你见
他#("
$请她进来! 当然请她进来# 可是她是个什么样
子)"
$一个普通的姑娘 ** 小市民出身 ** 俄罗斯
人#"
$去世的亚科夫+ 伊凡尼奇喜欢她吗)"
$呢! 是的! 他喜欢她# 她呢! 她听说我的主人
死了! 简直难受得要命# 她倒是个挺好的姑娘#"
$请她进来! 请她进来#"
亚科夫 ( 巴辛科夫 ( **)(

耶里谢伊跑出去!马上就回来了"他后面跟着一
个穿条纹棉布长裙的姑娘!头上披着深色的头巾!把
面部遮住了一半"她一见我!就吃了一惊!连忙转过
身去"
#怎么回事$% 耶里谢伊对她说&#上去吧! 别害
怕"%
我走到她面前! 握住她的手"
#您叫什么名字$% 我问她"
#玛莎!%她用柔和的声音回答说!还偷偷地瞟了
我一眼"
看样子!她大约有二十二’三岁&她有一张相当
朴质’令人欢喜的圆圆的脸!柔媚的两颊和一双温和
$ )(’$ 亚科夫 $ 巴辛科夫

的蓝眼睛!两只小手也非常漂亮而干净"她穿着很整
齐"
#您认识亚科夫$ 伊凡尼奇吗%& 我继续问她"
#我认识他!&她一面说!一面扯一扯头巾的角!眼
眶里含着泪"
我请她坐下"
她丝毫没有虚伪的客套!马上就坐在一把椅子的
边上" 耶里谢伊出去了"
#您是在诺夫戈罗德和他相识的吗%&
#是的!在诺夫戈罗德!&她回答说!双手交叉地
放在头巾底下" #我前天才听见耶里谢伊$ 吉莫费伊
奇说他已经死了"亚科夫$ 伊凡尼奇到西伯利亚去的
亚科夫 ’ 巴辛科夫 ’ ()(’

时候!答应给我写信!后来他倒是写来过两封信!可
是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写来过"我情愿跟他一道到西
伯利亚去! 可是他不愿意"#
$您在诺夫戈罗德有亲人吗%#
$有"#
$您跟他们住在一起吗%#
$我从前跟我母亲和出嫁了的姐姐住在一起& 可
是后来我母亲爱对我发脾气!我姐姐家里的人口又太
多&她有许多孩子!所以我就搬走了"我一向把希望
寄托在亚科夫’ 伊凡尼奇身上!别的什么也不想!只
盼望着看见他!他对我也向来就挺好!您可以问耶里
谢伊’ 吉莫费伊奇"#
, .--, 亚科夫 , 巴辛科夫

玛莎停了一会儿!
"我还留着他的信哪#$她继续说!"这就是#瞧!$
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封信来递给我!
"您看看吧#$ 她又说!
我打开一封信# 认出了巴辛科夫的笔迹!

亲爱的玛莎%&他用清清楚楚的大字写道!’
昨天你把你那小脑袋靠着我的头#我问你为什么
要那么做#你告诉我说("我要听听你心里在想什
么!$现在我告诉你#我心里想的是什么)我想玛
莎学会认字和写字#那该有多么好*她就会看得
懂这封信++
亚科夫 ’ 巴辛科夫 ’ *)(’

玛莎向那封信瞟了一眼!
"那是他在诺夫戈罗德写的#$她说#"那时候他正
在打算教我念书!您再看看另外那几封吧!有一封是
从西伯利亚寄来的! 就是这封# 您看看吧!$
我看了那些信!信中说得很亲热#甚至还很温柔!
有一封是巴辛科夫从西伯利亚寄来的第一封信#他在
这封信里把玛莎称为他最好的朋友#答应寄钱给她作
到西伯利亚去的路费#末尾写了这么几句话%"我吻你
的漂亮的小手&这儿的姑娘没有你那么漂亮的手&她
们的头脑也比不上你的#心也比不上!你可要看我送
你的书#要想念我#我也不会忘记你!我这一辈子还
) ,+*) 亚科夫 ) 巴辛科夫

只有你喜欢我 !! 只有你"所以我也只希望自己属于
你一个人#$
%我看他对您的感情是很深的&$我把那些信交还
她& 一面说#
%他是很喜欢我的&$玛莎小心地把那几封信放到
口袋里&回答说&随后眼泪就顺着她的脸蛋儿慢慢地
往下流#%我一向信任他"假如上帝保佑他&让他长寿
的话&他是不会抛弃我的#但愿上帝保佑他在天堂平
安’$
她用头巾的一角擦了擦眼睛#
%您现在住在哪儿($ 我问道#
%现在我就在莫斯科"我是跟我的女主人来的&可
亚科夫 " 巴辛科夫 " +*)"

是现在我失业了! 我去找过亚科夫 " 伊凡尼奇的姑

妈#可是她自己就很穷!亚科夫" 伊凡尼奇常常谈到
您#$她站起来鞠了一躬#又接着说%&他向来就爱您#
常常想念您!前天我碰到耶里谢伊" 吉莫费伊奇#心
里还在想#不知道您肯不肯帮帮我的忙#因为我现在
失业了!$
&非常愿意# 玛丽亚’! 请问您的父称是什么($
&彼得洛芙娜#$ 玛莎回答说# 她把眼睛垂下了!
&我愿意尽一切力量帮您的忙# 玛丽亚" 彼得洛
芙娜#$我继续说%&不过我来这儿是作客的#认识的

’ 玛丽亚即玛莎# 后者是爱称!
’ *)(’ 亚科夫 ’ 巴辛科夫

体面人家很少! 这倒是有些为难"#
玛莎叹了一口气"
$我只要能找到个工作就好"我不会裁剪!可是我
会缝纫! 所以我老是做缝纫工! 我还能看小孩"#
$给她钱吧!# 我心里想%$可是怎么给法呢&#
$听我说!玛丽亚’ 彼得洛芙娜!#我多少有些结
结巴巴地开始说%$千万请您别见怪!可是您从巴辛科
夫亲口说的话就知道我是他多么要好的朋友"您可以
让我帮个小忙! 暂且送您一点儿钱吗&#
玛莎向我瞟了一眼"
$什么&# 她问道"
$您不缺钱吗&# 我说"
亚科夫 ( 巴辛科夫 ( +*)(

玛莎满脸涨得通红! 把头低下了"
#我要钱干什么$%她嘟哝着说&#还是给我找个事
情好些"%
#我一定想办法给您找事情! 可是我不敢说有把
握&您用不着有什么顾虑!真的!您要知道!我对您
并不是个陌生人"接受我这点钱吧!就算是纪念我们
的朋友’’%
我转过身去!连忙从皮夹子里掏出几张钞票来给
她"
玛莎一动也不动地站着! 更加把头低下去了"
#拿着吧!% 我坚持地劝她说"
她慢慢地向我抬起眼睛来!悲伤地正对着我的脸
$ +*)$ 亚科夫 $ 巴辛科夫

望着!慢慢地从头巾底下抽出她那苍白的手!向我伸
过来"
我把钞票放在她那冰冷的手里"她一声不吭!又
把手藏在头巾底下! 还垂下了眼睛"
#往后! 玛丽亚$ 彼得洛芙娜!% 我继续说!#您
要是缺少什么的话!尽管直接找我"我把通信地点告
诉您"%
#我真是感激不尽!% 她说& 稍停一下! 她又问’
#他没有对您谈起过我吗(%
#我是他临死的头一天才见到他的! 玛丽亚$ 彼
得洛芙娜"可是我记不清楚了!我想他是说过一句什
么话"%
亚科夫 % 巴辛科夫 % )(’%

玛莎伸手摸了摸头发! 轻轻地在脸上按了一下!
想了一会儿! 就说了声 "再见#! 从屋里走出去了$
我在桌子前面坐着!陷入了辛酸的沉思$我想起
了玛莎这个姑娘!想起了她和巴辛科夫的关系!想起
了他那些信!想起了苏菲亚% 尼古拉耶芙娜的姐姐对
他那番隐藏着的爱情$"可怜的人呀&可怜的人呀&#我
有点透不过气来!悄悄地说$我想起了巴辛科夫的一
生!他的童年时期!他的青年时期!还有弗列得里克
小姐$于是我想道!"啊!命运对你并不薄&它给你的
欢乐原是很多的&#
第二天我又去找苏菲亚% 尼古拉耶芙娜$起初她
让我在外面的接待室里等了很久! 后来我进去的时
# )(’# 亚科夫 # 巴辛科夫

候!丽佳已经坐在她的母亲身边"我明白苏菲亚# 尼
古拉耶芙娜不愿意再提起前一天的话题"
我们开始谈话!我简直记不起谈了些什么!无非
是关于城里的新闻!社会上的事情"丽佳的小嘴也常
常插进一两句话来!她顽皮地望着我"她那表情随时
变化的小脸上忽然明显地露出一副怪有趣的得意的
神气"这个聪明的小姑娘!准是猜着了她的母亲是故
意把她安排在她身边的吧"
我起身告别"苏菲亚# 尼古拉耶芙娜把我送到门
口"
$昨天我没有回您的信!%她在门口站住说!$本来
也难!叫我怎么回答呢&我们的生命是不由自己主宰
亚科夫 ( 巴辛科夫 ( )*)(

的!可是我们大家都被一个锚拽着"如果你自己不打
算摆脱" 永远也摆脱不了 ## 那就是义务观念$%
我默默地鞠了一躬"表示同意"于是就和这位年
轻的清教徒告别了$
那天晚上"我始终没有出去"但是我并没有想着
她!我想来想去"老是想着我那亲爱的&永不能忘的
巴辛科夫 ## 那最后的一个理想家!凄怆而亲切的情
感攫住我的心灵"带来一股苦中有甜的滋味"给我那
颗还没有变老的心拨动了心弦"唤起了共鸣$你这个
不重实际的人&心地单纯的理想家啊"祝你的遗体平
安’在一切讲求实际的人的心目中"你永远是不可理
解的"甚至现在对你的幽灵"他们也还是不免要加以
& )(’& 亚科夫 & 巴辛科夫

嘲笑!其实尽管你命运不好"被人奚落"但是你那不
幸的#毫无野心的一生却充满了纯洁的快乐 $$ 但愿
上帝让那些人也尝一尝这种快乐的滋味吧"哪怕是能
尝到百分之一也好%